以竹简本《缁衣》第一章与通行本《礼记·缁衣》一、二章相校,可解决如下两个问题。(注:钟肇鹏:《荆门郭店楚简略谈》,《中国哲学》第20辑。)通行本首章的有无问题。古人早就察觉,《礼记·缁衣》的第一章与全篇多有不合。就行文习惯看,《礼记·缁衣》共24章,第一章开头用“子言之曰”,与其余23章开头为“子曰”不统一。郑玄《礼记》注最先发现此一问题:“此篇二十四章,惟此一‘子言之’,后皆作‘子曰’。”孔颖达疏以为“此篇首宜异也。”但为什么篇首一定要用“子言之”呢,孔颖达无法解答。再就篇名的角度看,先秦古书,初无篇名,编辑者为便于识别,大多取首章首句或首句的二三字为篇名。如《论语》中的《学而》《为政》诸篇。而《礼记·缁衣》篇中,“缁衣”二字见于第二章首句,不合古书篇名通例。黄以周认识到了这一问题,于是以第一章为全篇序言作解:“此篇本由‘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为章乎,书以《缁衣》名篇,即取章首之言。(其第一章)‘子言之曰’云云,乃其序也。”但此说也难通。因为古书的序,如《诗》《书》之序,大都为解题性质,为全篇要旨之概括、作篇缘起之说明。而《礼记·缁衣》的第一章根本不具备序言的条件。于是,《礼记·缁衣》第一章的存在,一直成为理解全篇的难题。 令郭店竹简《缁衣》篇的出现,使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恍然大悟。竹简《缁衣》共23章,刚好没有《礼记·缁衣》的第一章。竹简本23章与《礼记·缁衣》虽在章序上略有出入,而内容基本相同。由此说明,《缁衣》的原始版本是没有《礼记·缁衣》第一章的。竹简本《缁衣》保存了原始版本的面貌,其第一章用“夫子曰”,其余各章用“子曰”,“夫”为篇首发端词,正合古例。而通行本《礼记·缁衣》的第一章当为从它篇窜入者。钟肇鹏先生认为是从《缁衣》的前一篇《表记》的末章而窜入:“先秦吉籍许多本无篇名,所以汉以后抄写者遂将《表记》末章抄入《缁衣》首章。”(注:王博说、裘锡圭说均见《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载裘文《郭店〈老子〉简初探》。) 通行本的编定时代。竹简《缁衣》引《诗》曰:“仪型文王,万邦作孚”。《礼记·缁衣》作“仪刑文王,万国作孚。”以“国”字取代“邦”字,显然是为了避汉高祖刘邦的名讳。由此推测,通行本《礼记·缁衣》的编定时代应在汉代,其第一章“子言之曰”也应该是在汉代编抄时窜入。据此,我们可以把简本与今本的对照,看作是战国本与汉代本的比较。竹简本、通行本都引《尚书》文,将三者进行对校,可解决一些用词上的讹误。 简本13章引《康诰》“敬明乃罚”又引《吕型》“播型之迪”。 通行本:“敬明乃罚”“播刑之不迪”。 《尚书》:“敬明乃罚”“播刑之迪”。 三者对校,可知通行本“不”字为衍文。 简本17章引《君shì@①》:“绅观文王德”。 通行本:“周田观文王德”。 《尚书》:“割申劝宁王之德。” 三者比较可知,《尚书》“宁王”当作“文王”。清末吴大和孙诒让等人曾指出,金文里的“文”字多从心,字形与繁体的“宁”字相似,《尚书》里的“宁王”实际是“文王”的误释。竹简本证明吴、孙等人的考证是正确的。 以上是儒家著作的例子。下面再举二则道家著作中的例子。《老子》第25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竹简《老子》甲本第21支简经裘锡圭和夏德安考释作“有状混成,先天地生。”王博博士指出:“‘状’与‘物’虽只是一字之差,意义却不同。状的意思与象接近,而与物有区别。竹简的‘有状混成’提醒人们更关注老子的道与象的关系。如张岱年早已提到的,老子的道是无形有象,而不是无形无象。”老子第35章说,“执大象,天下往。”可见“象”并非完全抽象。竹简《老子》丙第4支也有此句,裘锡圭先生释作“设大象,天下往”,通行本“执”字简本作“设”,裘先生指出:“‘执’大象也可以读为‘设大象’。《易·系辞上》‘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易·观卦·传》:‘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韩诗外传·卷五》:‘上设其道而百事得序’。‘设大象’的‘设’用法跟上举各例相似。”(注:于豪亮:《说引字》,见《于豪亮学术文存》,中华书局,1985年版。) 以上竹简本“有状混成”“设大象”与通行本“有物混成”“执大象”的不同,为我们探索《老子》哲学提供了极有意义的最新资料。 简牍帛书还有助于对甲骨金文的释读与理解。 简牍帛书,大多属于战国古文字。这些战国古文字,蕴含了许多商周以来传袭的写法,为解读更早的甲骨文金文充当了钥匙。 例如,云梦睡虎地秦简和长沙马王堆帛书有“引强”“引吉”“引得失”等词语。其中的“引”字,写法均相同。于豪亮先生据此指出,通过简帛“引”字,可以帮助我们对甲骨文、金文中有关“引”字的考释和理解。 如,甲骨文里过去释为“弘吉”的词,实际应该释为“引吉”。“引吉”是”长吉”的意思,与甲骨文常见的“大吉”相对而言,均是吉祥语。“引吉”如同“万寿”,就时间角度赞美;“大吉”如同“无疆”,从空间角度称颂。如: 乙巳卜,贞,王田囗,往来无灾?王占曰“引吉。”(《前》2、36、7) 戊戌王卜,贞,田弋,往来无灾?王占曰:“大吉。”(《前》2、27、5) “引吉”大吉”作为一个占卜常用古语,在《周易》里也有保存,如《萃·六二》“引吉,无咎”,《萃·九四》则曰:“大吉,无咎。”过去,学者们由于不知道“引吉”是一个常用古词语,便信从甲骨文误释的“弘吉”,而将《周易》的“引吉”均误改成“弘吉’,连著名文史学者高亨先生的《周易古经今生》、闻一多的《周易义证类纂》,也随从犯了错误。如今,简帛“引吉”的出现,才澄清了这一问题。 简帛的“引”字。还有助于对金文字句的释读和理解。如: 《毛公鼎》:“丕显文武,皇天引厌厥德。” 《叔夷@②》:“余引厌乃心。” 于豪亮先生指出:“这两句话同《尚书·洛诰》‘万年厌乃德’的句子相同。‘万年’是长久之意,‘引’也是长久之意。如果释为‘弘’,就与《洛诰》的‘万年’含义不合。这也可以证明此字当释为‘引’。” 其他,如,李学勤先生据郭店简《缁衣》里的“慧公”,考释出了西周金文里的“祭公”。裘锡圭先生据郭店简《老子》丙篇“视之不足见”,指出殷墟甲骨文、周原甲骨文和西周金文里,凡“目”下人形作直立状即为“视”,作跪坐状则为“见”。类似的例子很多,不烦遍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