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真言乘“菩提心说”的演绎 我们知道,“菩提心说”并非真言乘的发明,早在公元二三世纪的《无量寿经》中就多次提到“发菩提心”(19)。但是,《大日经》所总结的“以菩提心为因,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20)却是真言乘的核心思想。金刚乘的悉陀们也在各种场合不时提出的“心”、“心王”、“心宝”等,指的就是这个菩提心。 在空的自性(Svabhava)中,充满的心被说成是纯洁的心,因为它从痛苦、烦恼和欲望的盖障下被解放出来。但它在本质上是纯洁的。在自我实现(Svasamvritti)面前,迷恋断绝之后心就像夜空中显示的月亮一样洁净。躁动的心消失于世俗习惯中,而坚定纯洁的心则驻于空的永恒。对于无障碍的心,这个世界就是迷恋之网,虚幻之网。对于解脱了的纯洁之心,就转而进入轮回的最高形式--涅槃中。在坎诃巴的一首修行诗中,他艺术地描绘了这个解脱了的纯净之心--菩提心。这首诗的原文已佚,但师觉月博士据藏文予以还原: 洁净心王展新容,犹如月轮之初升; 师尊教导碎烦恼,感官庙堂纳于空。 心如主人之种子,又在主体中消溶, 自我之树成阴凉,三界之内尽充盈。 犹如太阳之升起,黑夜退去了无踪; 迷恋之暗亦远遁,远离轮回海波汹。 坎诃巴说: 如天鹅饮用乳水,须享受世俗人生。 其大意是:纯净了的心王是那么纯洁,就像初升的月亮。师尊教诲使迷恋的污秽粉碎,所有的庙堂(居所Ayatana)感官(Indriyadi)被容纳于空。这样,心,作为主人的种子,消失于主人之中。自我之树的荫凉在三界中扩大充斥。就像太阳的升起,夜--令人迷蒙的黑暗从轮回之海远远退去。坎诃巴说,就像天鹅从牛奶中分离出水喝那样,应该享受世界的轮回。 再如,悉陀菩苏俱巴的诗中有这样几句: 水中加水无影踪,如心宝包容于空; 哪有自己和他人之别?哪有死亡轮回和始终? 在他看来,心的最高境界就是被“空”所收容,心和空应该是一体的,就像水和水掺到一起变得了无痕迹一样。心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就是平等无分别的境界,即所有的差别意识都会消灭,无论是我还是他人,也无论主观世界还是客观世界,都平等无二了。到达这种境界以后,生、死、轮回的差别也会消失。 除了菩提心等同于空的思想而外,他的平等思想也与真言乘的思想相吻合。正如唐代密教大师一行所说:“心、虚空界、菩提,三种无二。……皆为发明自心求菩提义。今复结言,虚空无垢即是心,心即是菩提。相本同一相,而有三名耳。”(21) 同样,蒂洛巴也说:“无垢心所感,灵魂即世间。”他还说: 他人与自我,差别是迷惑; 莫作分别看,永存唯佛陀。 也就是说,他人和自己本质上都是无差别的,有人所以觉得有差别,那是幻觉,是迷惑。由此推论,一切诸相都无差别,都有生有灭,最终都归于佛陀,佛陀是唯一的、永恒的存在。他的这种观点,已经多少与印度古代吠檀多哲学有些相似了。 菩苏俱巴的另一首诗说: 世界无始终,错觉人迷蒙; 惧蛇疑绳者,世俗噬生命。 其如手中盐,不必有怪惊; 如此认世界,欲望自然轻。 世界如蜃楼,亦如乾陀城。 如与石女嬉,亦如镜中影; 沙油兔生角,如花开空中。 诗中,“盐”表示平常多见的事物。“乾陀城”即乾达婆城,(22)意即海市蜃楼、幻影。“石女”,原文(23)为无生育能力的女子,指不可能实现的事,此处为减字入诗而译为石女。“沙油兔生角”的意思是从沙子中榨油、让兔子长角,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里,诗人以一连串的比喻说明世界的虚幻。这与《大日经》中所说的十种幻象是一致的。(24)诗人旨在警告世人,如果不修心,不能祛除无明,错把虚幻当作真实,就会陷于世俗烦恼而浪费生命。 菩提心是需要修炼才能生发的。修炼就是要有所放弃而不执着于对世俗的贪恋。为了说明这个道理,菩苏俱巴吟诵了这样一首修行诗: 树林被围水泄不通,四面八方哄赶连声; 鹿肉给鹿生命危险,猎人穷追毫不放松; 公鹿难舍水草鲜新,陌生母鹿蓦然来临; “美眼公鹿啊,”母鹿开言:“随我一起逃出树林!” 飞快逃命蹄翻飞,顷刻无踪影。 菩苏俱说:愚人啊,莫执小利丧性命。 鹿自身的肉成为它的致命敌人,同样,人的身体会成为修行的障碍。公鹿贪恋丰美的水草,同样,人也会执着于世俗的诱惑。诗中的母鹿突然来到公鹿的跟前,其象征意义是空行母前来接引修行者。 四、对“易行说”的强调 为了获得“菩提心”和“菩提萨埵”,易行(sahaja,旧译俱生,指顺其自然)之路的崇拜是极其容易被人接受的。这被认为是佛教的宗教和哲学的登峰造极,对此,悉陀们予以特别强调。如果说,在真言乘阶段和金刚乘初期,修行者还把密咒、真言和曼荼罗等繁琐仪轨作为修行不可缺少的主要手段的话,那么,到易行乘(Sahajayana,或自然乘,旧译俱生乘)阶段就只把从瑜伽修炼中获取智慧作为主要目标了。 萨罗诃巴在修行诗中是这样说的: 声音水滴轻,日月亦不重; 心王有自性,解脱应遵行。 眼前笔直路,何必去绕行; 手上有镯子,何必复照镜? 本身当努力,自性要认清。 这首诗的大意是说,声音、水滴、太阳、月亮,全都是次要的,“心王”按照自己的本性是自然要解脱的;放弃笔直的道路而走艰难的道路有什么必要;在自己近旁就能获得觉悟,舍近求远有什么好处;手上的镯子一目了然,何必照镜子加以确认;自己努力去了解自己的本性吧。 这里,萨罗诃巴所说的“心王”即是菩提心,是真言乘所特别强调的核心观念。诗人从菩提心出发,主张认清自性,这也与真言乘的主张如出一辙。但同时,诗人也极力提倡简便易行、顺其自然的修行方式。萨罗诃巴的观点很明确,对于“易行之路”来说,密咒是无用的,是导致迷误的原因;调息也是无用的,它导致对身体控制的渴望。当自然而简易的吉祥之路自动出现时,就没有必要阻断它。 萨罗诃巴还说: 身体为船心作篙,舵是真师有教导。 稳心掌舵用力划,别的方法难达到。 人的小船任飘摇,纯洁易行路一条。 这里特别强调了师尊(即真师、上师,Satguru)的作用,这是金刚乘的一个特点。原因是,在密教修行进入绝密阶段时,实践经验上升到第一位,师尊的作用也就更加凸显出来。 蒂洛巴说得很清楚:哪里有自然易行,哪里就有“空”和“慈悲”,它们会把修行者带到一个特别的结局。这一事实,愚蠢的人和大学者(指婆罗门学者)都不知道。只有修行者才知道,他们在师尊满意了以后,就可以获得“菩提心”。 哪里有天然易行,哪里就有悲和空。 慈悲带心归涅槃,空带悲心归洁净。 愚人学者都不懂,师尊满意心觉明。 既然要顺其自然,就要对世俗生活有彻底的体验才能有所感悟,所以,蒂洛巴认为: 正如吃毒素,久而不惧毒; 尝尽轮回苦,不再受拘束。 走上了易行之路,纯洁的心仍然呼唤师尊的指导,而通过咒语真言获得精神成就的愿望不再被寄予。谁抛弃了痛苦(烦恼)的限制,谁身体的束缚就会解除。这就达到了前面引诗中所说的那种境界:心境安稳,什么自己和他人,什么首陀罗和婆罗门,任何分别都不存在了。 五、对“大乐说”的申明 在悉陀们的话语中,对现世生活的热望和幸福的追求始终不断。同时,时间(kaala,迦罗)是强有力的干预,它可以进入身体和心灵,使它们不安稳和躁动不休。这个时间的轮转虽然是特别严酷的,但大乐的获得也并不困难,对修行者来说,必须从师尊学习,听从教诲,领会教诲,以度时光,他们将获得宁静(shanti)和精神的永恒。 卢伊巴的修行诗中说: 身体之树五枝分,躁动之心随时轮; 把握大乐之限度,卢伊叫你问师尊。 什么是时轮(Kalacakra)?什么是时轮乘(Kalacakrayana)?顺便说一下。 印度学者哈尔普拉萨德?夏斯特里先生是这样解释的:“什么是时轮乘?迦罗(kala)的意思是时间、死和毁灭。时轮即毁灭之轮。时轮乘的意思是,抵御毁灭之轮的运载体。”(25)由此可知,所谓时轮乘,是指一种祈求长生不死的修行道路。这就与中国道家的一些做法相吻合了。另一位印度学者认为:悉陀那洛巴(26)写有《洗度论疏》(Sekoddesha-Tika)一书。这部书是对《时轮怛多罗》(Kalacakratantra,即《时论经》)灌顶(Seka)部分的注释。其原本的《时论经》写本已经找到。这两部经给了我们时轮乘的样子:时轮乘实际上是瑜伽道(Yogamarga),是对瑜伽修行的通俗明白的解释。这个修法是应香巴拉国王妙月(Sucandra,在悉多Sita河畔执政)之请,世尊如来讲述的。其中,迦罗的解释是:法(Dharma)、四大(Dhatu)和天空(Aakasha)表象的不灭刹那叫做迦罗。这个迦罗就是金刚乘。它是全部的形态、感官和世界。它就是身体形状,充满智慧和方便。那个最初佛(Adi-Buddha)就是时轮。最初一词的意思,包括开始和结束。它是慈悲和空的形态,力量是它的空性之轮(Shunyata-cakra)。(27) 事实上,易行乘也好,时轮乘也罢,都不过是金刚乘的一个分支,并非另立门户的单独派别。 卢伊巴的诗中所说的“大乐”(Mahasukha)在其他悉陀的诗中也很常见。萨罗诃巴就曾写道: 那里无心无息无日无月,要净心,萨罗诃说: 无开始无中间无终结,无轮回无涅槃之境界; 是最高境界之大喜乐,无他人和自己的分别。 在大乐情况下,修行者的内心就没有了开始、中间和结尾,也没有自己和他人、轮回和涅槃的分别了。那么,什么是大乐?萨罗诃巴指出: 莲花宝石中间,交合之乐隐含。 享受世间快乐,愿望得以实现。 萨罗诃巴的这几句诗带有揭秘的性质。他指出,莲花和宝石是一个隐喻,指的就是两性和合,(28)就是一种“双修”。这是一种自然行为、世俗行为,但悉陀们要从中获得神秘的体验和智慧,以达到即身成佛的目的。这里,“享受世间快乐”一句须引起特别注意,如我们前引坎诃巴的诗句“须享受世俗人生”一样,说明金刚乘的悉陀们很重视现世生活。佛教本是一个主张出世的宗教,而到这里则变成了一个人世的宗教,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转折,是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多么大的变迁。 这种双修又被称为“无上瑜伽”。悉陀维那巴有一首诗: 日为琴体月为弦,破俗长柄密音传; 做成乐器维那琴,欢愉犹可听妙音; 双调如笛弹奏起,心如象王舞醉迷; 琴人操琴妙手娴,三十二弦音传遍; 国王起舞王后唱,佛陀舞剧美景长。 诗人说,他有一个维那,太阳是琴体(葫芦),月亮是琴弦,看破红尘(avadhuti)是它的长柄,瑜伽音(29)为琴音,这是Heruka(30)维那。ali和kali是它的两个音调,听到这声音,象王一样的心会醉迷起舞。这是无上瑜伽的心理平衡状态。弹奏者在弹起维那琴时,上面的三十二根琴弦都发出声音,声音传遍所有的地方,国王跳起舞来,王后唱起歌,这是“佛陀的舞剧”。这是一种瑜伽修行的体验,作者自己指出了一些象征物,意在说明瑜伽行为中所达到的和谐(天地人神的和谐)与无限美好。 坎诃巴在修行诗里也表达了这种美好和谐,哪里有心的大象,迷恋空性的母象,哪里就会落下真如的蜜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