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颍川。颍川士人中最负盛名的是李膺。他刚直峻烈,“世目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9〕,未出仕时“唯以同郡荀淑、 陈蕃为师友”〔10〕。荀淑是因讥刺贵戚而被外戚梁冀所排挤,弃官还乡的。李膺常谓“荀君清识难尚”〔11〕,仰慕的应是他的德行。陈实,曾受业太学,与大名士“郭林宗、陈仲举为亲友”;回颍川教授,“时颍川荀慈明、贾伟节、李元礼、韩元长皆就陈君学”〔12〕。荀慈明即荀爽,系荀淑之子。荀淑有八子,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荀爽笃志经书,“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13〕。贾伟节即贾彪,“少游京师,志节慷慨”〔14〕,与荀爽齐名。韩元长(韩融)为韩韶之子,韩韶与李膺、荀淑、陈实均有深交。颍川这些名士之间平常过从甚密。如家住许县的陈实曾带着儿子、侄子专门去颍阳县荀淑家拜访,受到了荀淑及其八个儿子的热情款待〔15〕。当某一名士去世后,名士们更常借吊唁之机标榜同类。韩韶病卒后,因其“名德”,“同郡李膺、陈实、杜密、荀淑等并为立碑颂焉”〔16〕。钟皓曾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与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赞曰“钟君至德可师”〔17〕。钟皓死,诸儒为之颂。荀淑卒,李膺在朝中专意“自表师丧”〔18〕。士人之间互相品评、标榜,甚至父子之间也不例外。陈实的两个孙子“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19〕。颍川士人的这种交结之风,若溯其源,西汉已有头。《汉书·赵广汉传》:“颍川豪杰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西汉的“朋党”,主要是指地方豪强及官吏的联姻和结帮,东汉则是文人名士的交结与联姻了。 汝南的结党之风,较之颍川更为明显一些。东汉初年有两则事可从侧面说明这一问题。一是刘秀怒斥戴凭事。《后汉书·戴凭传》载:汝南人戴凭为侍中,当刘秀问他对朝政的意见时,他以前太尉掾蒋遵被禁锢事为例,批评刘秀为政严酷,“帝怒曰:‘汝南子欲复党乎’?”蒋遵其人的情况不详,但从刘秀特意强调汝南地望的严厉口吻来看,应是汝南有结党之风,且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刻。二是郅恽公开斥责繇延事。郅恽(汝南人)为汝南功曹,在一次郡内例行的士人集会宴饮前,当太守欧阳歙极力赞扬郡督邮繇延,并表明要“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时,郅恽却突然发难,谓繇延与“朋党构奸,罔上害人”,致使气氛骤然紧张,“不宴而罢”。结果郅恽称病不视事,繇延告退。但当时即有人预料,繇延不久必为欧阳歙召还。果然,数月之后,繇延即被召回,郅恽遂辞官而去〔20〕。从郅恽敢于在每年一次的群儒集会场合公开指斥繇延“朋党构奸”,欧阳歙、繇延均无言以对,及繇延不久即官复原职这些情况来看,在汝南郡府这一地方最高行政机构内,有“朋党构奸”的繇延、欧阳歙一方,同时也存在针锋相对的郅恽一方。郡中士人欲仕进,必依附于某一方。因太守为一郡之最高长官,职无不总;功曹则负责推荐人才、议论赏罚,等同于朝廷的宰相。郅恽此举,显然不是一时的意气之争。汝南人应劭在《风俗通义》卷四评论此事,认为郅恽身为功曹,平日不言繇延之事,偏偏于“万人之中乃暴引之”,以至于汝南士风从此“好干上怵忮,以采名誉,末流论起于爱憎,而政在陪隶也”。所谓“论起于爱憎”,即品评人物取决于品评者的好恶而非客观事实,“政在陪隶”,则指范滂身为功曹实际行使太守职权。应劭将汝南士风“论起于爱憎”归于郅恽此举是否合适,暂且不论,通过郅恽斥繇延事,至少可以肯定,东汉初年汝南士人中已有较明显的分化。至东汉中后期,汝南许邵兄弟之月旦评,对于士人结党,无疑又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许邵与其从兄许靖“俱有高名,好共覆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21〕。许邵比较正直,其族兄许相以能谄事宦官而致位三公,“数遣请邵,邵恶其薄行,终不候之”,品评人物也比较偏激。谢承《后汉书》曰:“许邵仕郡为功曹,抗忠举义,进善黜恶,……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坠于渊,清论风行,所吹草偃”。晋葛洪在《抱朴子·自序》中谓:“汉末弊俗,朋党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仇。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这种无复定价、每月辄变及“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坠于渊”的品评人物方式,与郅恽以后“论起爱憎”的汝南士风显然是一脉相承的。而在东汉中后期,不与宦官为伍的士人,即往往为舆论所推崇。汝南品评人物之风如此盛行,士人中也更容易营垒分明。汝南郡为官的楷模中,士人最推崇陈蕃、范滂。陈蕃与许邵同县(平舆县),《世说新语·德行》载:“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士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范滂为清诏使案察冀州饥荒时,亦“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22〕。汝南人谢甄品评许邵之兄许虔,即以陈蕃、范滂为比,曰:“若许子政者,有干国之器。正色忠謇,则陈仲举之匹;伐恶退不肖,范孟博之风”〔23〕。陈蕃、范滂在汝南有如此声誉,故陈蕃妻子去世后,归葬颍川,“乡人毕至”,这里的“乡人”,绝大多数还应是士人〔24〕。处士中,享誉最多的是黄宪。他屡辞征辟,表达的是对时政的不满,但又与名士频繁往来,说明他不能忘情于政。陈蕃常曰:“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大名士郭林宗游汝南,谓黄宪“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25〕。作为在朝与在野士人的不同代表,陈蕃、范滂、黄宪等人对汝南士风有很大的影响。汝南安城人周乘“天姿聪朗,高峙岳立,非陈仲举、黄叔度之俦则不交”〔26〕。他曾为侍御史、公车司马令,“不畏强御,以是见怨于幸臣”〔27〕。后出为交州刺史,“上言愿为圣朝扫清一方,太守闻乘之威,即上疾乞骸,属县解印,四十余城”〔28〕。周乘的为人又转而得到了陈蕃的由衷赞叹,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国之器,比如宝剑,则世之干将”〔29〕。汝南这批名士明显超然于一般汲汲于名利的俗士之上,他们互相标榜,很自然地结成了一个圈子。 南阳为东汉的大郡,郡治“宛内大都,士之渊薮”〔30〕,士之交结之风亦盛。南阳人朱穆曾著《绝交论》以矫时弊,可反衬当时交游之盛。南阳安众人宗慈,屡辞征辟,后为修武令,因看不惯太守收受贿赂而弃官还乡,在南阳有很大影响,“南阳群士皆重其义行”。他未出仕时已是“宾客满门”,前已提及的岑晊慕名拜见,他以岑晊之父为贪官而拒绝会见。可见宗慈的满门宾客,均为其志同道合之人。但岑晊执意留门下数日,终于被宗慈赏识,带他去太学受业。岑晊遂广交名士,“郭林宗、朱公叔(朱穆)等皆为友,李膺、王畅称其有干国器”。有了这些声誉之后,岑晊才为成瑨所重用。宗慈的儿子宗承,也以不交非类而闻名。据《楚国先贤传》载:宗承“少而修德雅正,确然不群,征聘不就,闻德而至者如林”。曹操时尚年少,“屡造其门”,值“宾客猥积,不能得言”,待宗承出来时“提手请交,承拒而不纳”。从宗氏父子所为,可见南阳士风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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