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赞美“天下名士”的行为,使党议的浪潮更为高涨,士人与宦官的对立和斗争进一步激化。在此期间,值得注意的一个迹象是,汝南太守尹勋(“八顾”之一)曾大胆上书“解释范滂、袁忠(汝南人)等党议禁锢”〔43〕。这无疑是尹勋与汝南士人结合、试图为党人翻案的一个信号,也说明范滂等人并未安然田园。不久,桓帝死,灵帝立(公元167年),窦皇后临朝,窦武辅政,形势有了很大转机。陈蕃时为太傅录尚书事,遂即与窦武商定诛灭宦官。窦武“于是引同志尹勋为尚书令”、“征李膺、杜密、朱寓等列于朝廷”,“辟颍川陈实为属,共定计策”〔44〕,颍川、汝南名士成为窦武集团的主要骨干。不料事机泄露,宦官曹节发兵逮捕窦武。窦武被迫自杀,陈蕃也同日遇难。此后,宦官侯览使人诬告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结党,曹节乘机奏捕前党,于是李膺、杜密、范滂、荀翌等一百余人再次被捕,均死于狱中,其门生故吏,亲属为官的皆免官禁锢。这就是第二次党锢之祸。 此次党锢给士大夫以致命一击,“当是时,凶竖得志,士大夫皆丧其气焉”〔45〕。沸沸扬扬的党议之风骤然静止了,但隐蔽的斗争仍在进行,其代表人物便是南阳人何颙、汝南人袁绍。 何颙字伯求, 在党议过程中可谓南阳士人中仅次于朱穆的活跃人物。他比朱穆、李膺等人的年龄可能小一些,游学洛阳时,“颙虽后进,而郭林宗、贾伟节等与之相好,显名太学。 ”第一次党锢时未见其活动,第二次党锢,“颙以与(陈)蕃、 (李)膺善,遂为宦官所陷,乃变姓名,亡匿汝南间”。可见在陈蕃、窦武谋诛宦官的过程中,他也是积极的参与者。他之所以亡匿汝南,大概一是距南阳近,二是汝南有党人基础。而汝南袁绍“慕之,私与往来,结为奔走之友”〔46〕。汝南袁氏四世五公,子孙众多,在党议过程中也表现各异。袁闳看到党事将起,便“散发绝世”,潜身十八年。袁忠则与范滂为友,第一次党锢即入狱。袁绍又是一种“壮健好交结”类型的人物,他“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张邈,“八厨”之一)、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伍孚,汝南人)皆为奔走之友”〔47〕。这批“奔走之友”,救援党人不少。《后汉书·党锢列传》载:“是时党事起,天下多离其难,颙 常私入洛阳,从绍计议。其穷困闭彧者,为求救援,以济其患。有被掩捕者,则广设权计,使得逃隐,全免者甚众”。张潘《汉纪》也曰:“是时天下士大夫多遇党难,颙常岁再三私入洛阳, 为诸穷窘之士解释患祸”。何颙、袁绍所为, 在当时承担了很大的政治风险。 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后, 宦官吕强怕党人与张角合谋,建议解除党人禁锢,灵帝于是下诏大赦党人。然而黄巾起义被镇压下去后,党人与宦官的斗争重新激化。陈蕃的儿子陈逸在冀州谋反事,便证实了这一点。 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 陈逸在冀州听到术士襄揩“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待族灭矣”的话,非常高兴,便与南阳人许攸、冀州刺史王芬“连结豪杰”,欲等灵帝到冀州重游旧宅之机发动兵变,废灵帝而另立帝,借此铲除宦官集团。结果因灵帝冀州之行未成而作罢〔48〕。 次年,灵帝去世,少帝刘辨即位,何太后临朝,外戚何进(南阳人)与太傅袁隗(袁绍叔父)辅政。一场新的谋诛宦官的活动立即又开始了。袁绍劝何进除掉宦官,双方一拍即合,何进“因复博征智谋之士庞纪、何颙、荀攸等,与同腹心”〔49〕。据考, 此次共用二十余人,见于史籍的有十三人,其中荀攸为荀淑之后(其祖父荀昙为广陵太守,因打击宦官而遭党锢),陈纪为陈实之子。岂料宦官又先下手,何进被杀。袁绍却不象李膺等束手就擒,他有兵权在手,遂率兵入宫,将宦官“无少长皆杀之”,宦官集团被一网打尽。 公元190年,董卓入京,为拉拢人心,“追理陈蕃、 窦武及诸党人,以从人望。于是悉复蕃等爵位,擢用子孙”〔50〕,以“颍川荀爽、韩融、陈纪等为公卿牧守”〔51〕,何颙也被重用。 党人彻底被平反,党议自此才真正宣告结束。但东汉王朝此时已分崩离析,党人子孙的复兴对于东汉王朝来说,已无济于事了。 三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颍川、汝南、南阳三郡士人在党人兴衰过程中始终处于核心位置。自然,这并不是说只有三郡才有结党的条件。党锢之祸中,因“州郡承旨”,将本与党事无关的人也上报交差,致使青州所辖六郡,“其五有党”〔52〕。无论这些“党人”是真是假,处于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局面下,共同的社会背景,共同的文化素养、伦理道德,铸就了一代士人的基本心态,痛恨宦官专权,赞誉正直之士的风气普遍存在的。也正是在如此广泛的社会基础之上,李膺、陈蕃等官吏与太学生才能一呼百应,在全国范围内掀起抨击宦官的政治风潮。然而,各地区间经济、文化的发展是不平衡的。作为东汉文化最为发达、文人学士最为集中的三郡之地,它与党议的联系始终特别紧密。党人正是以三郡士人为骨干、为领袖而形成的。 由此,我们联想到:东汉官僚士大夫反对外戚、宦官专权的斗争,自后者存在之日即已开始,但党人这一强大的政治力量为何到桓灵时期才形成?这固然与桓帝时期宦官势力登峰造极,激起士人共愤有关,然而更重要的恐怕还在于,东汉后期门阀士族已基本形成,以三郡士人为代表的官僚士大夫深深植根于地方宗族、乡党、士林广泛而坚固的基础上,才能形成政治气候。也正因为如此,此前朝中官僚士大夫反外戚、宦官的斗争,往往以士大夫的惨遭迫害而告终,而经桓灵时期两次党锢的重创后,士大夫仍能积聚力量,最终铲除了宦官集团。 东汉中期反外戚、宦官斗争中,最著名的士人领袖是杨震、李固、杜乔。他们仗义直言,在朝中享有很高声誉。他们惨死,在社会上也引起很大震动〔53〕。然而却一直未能形成后来那种太学生请愿、朝野翕从的政治效应。究其根本,此期官僚士大夫的斗争,仅限于朝中的某些官吏。李固曾奏免百余名不称职的官吏而被后者诬为“离间近戚,自隆支党”〔54〕,此所谓“支党”,还是指朝中的少数人。他们与地方、与宗族的联系较少。杨震家族四世三公,尚业相继,李固、杜乔门单势孤,后代基本默默无闻〔55〕。他们的政治活动缺乏强有力的支撑,一旦受挫,其影响力也很快不复存在。正如水上浮萍,转瞬即逝。而三郡中以朱穆、李膺、陈蕃为代表的官僚士大夫则不然。他们本身既为经学世家、官僚世家,地方上的名门大族,各家族之间又交织着婚姻的关系(如荀彧之女为陈群之妻;李膺的姑母为钟皓之嫂, 妹妹又嫁与钟皓之侄;李膺与袁绍两家又联姻),世交的关系(如陈群“其所善,皆父党”〔56〕),门生故吏的关系(陈实与李膺、贾彪等的师生关系;李膺为青州刺史,陈蕃为青州所辖乐安太守〔57〕),太学学友的关系,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结成了一个社会的网络,使这些名士的社会地位十分优越。功曹这一地方要职通常是由他们出任的(许劭、陈蕃均曾为功曹〔58〕),他们进可参与中央或地方的重要政事,退可操纵乡党舆论。无论是出仕得意或失意还乡,他们都可得到地方名门大姓的强有力支持与地方舆论的推崇。有此基础,在朝的陈蕃、李膺,地方的岑晊、范滂,太学的贾彪,朝野上下遥相呼应,才能够形成强大的舆论中心。这种以地方名门、名士为基础的官僚士大夫集团一经形成,其声势、影响、作用便远非此前在朝中孤军奋战的李固、杜乔等人所能比拟。第一次党锢范滂被赦返乡时的盛大欢迎场面,第二次党锢后血风腥雨中,何颙、袁绍仍冒死援救党人, 都说明了三郡士人基础的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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