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美国传教医生是西医学在中国传播的重要力量。他们把西洋新医术传入中国,使中国的传统医学受到冲击、融合,走上一条中西医相结合的道路,拓宽了中国医学发展的领域。通过他们传入的医疗方法,很多也是值得借鉴。诸如,在治病的同时,也要注意抗病、防病;对特殊病例的跟踪和分析;对病例分类研究,建立病例档案制度等等。 借医传教是19世纪在华传教团的宗旨之一,这时,医学与传教联系在一起。早期传教医生来华时,其医疗活动是副业,是作为传教的手段。伯驾来华前,公理会给他的指示是明确的,公理会指示他:掌握中国的文字和语言,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利于今后开展工作;如遇机会,可运用自己掌握的内外科知识,解除人民肉身的痛苦,但必须铭记,这些活动只能“作为福音的婢女”,医生的特性决不能代替传教士的特性。伯驾马上领会差会的精神,表示要把解除肉身的痛苦与拯救灵魂联系起来,他说:“我最大的荣誉是,我到中国去是作为耶稣基督的传教士去的”(注:W.W.Cadbury and M.H.Jones, AtthePoint of Lancet, One Hundred Years of Canton Hospital,1835 ~ 1935.Shanghai:1935,P.28~29.)。友人给他的送别诗是:“天堂轻风欢畅,伴君横渡大洋。肩负上帝重托。志在中国解放。上帝恩泽普被,虽死犹自荣光。传播救世福音,黑暗从始光亮”(注:乔纳森·斯潘塞著,曹德骏等译:《改变中国》,北京:三联书店1990年版,第39页。)。归根到底,教会在华办医,对病人的“肉体拯救”最终是为了“灵魂拯救”,直接目的是为传播基督教铺平道路,使医疗成为福音事业的从属。 然而,传教医生和传教团之间,很快就对医学和传教两者关系持有不同的态度,出现了矛盾。这种矛盾首先表现在传教医生在实际行为上的顾此失彼。来华的传教医生,无论他们原来抱有何等的宗教狂热,但他们很快就被卷入繁重的医疗事务中。伯驾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伯驾没有忘记差会对他的期望,将医疗活动服从于传教这个重大主题。开始,他也在病人中传播福音。他为病人动手术前后,给其家人传播基督教,手术成功后,病人接受教义,并答应在其亲友中传播福音。但是,随着医务的繁忙,传教已由专职牧师担任,伯驾已不能一身而二任,将医学与传教合并为一项事业。他曾说:“重温了传道部给我的训令,我不由痛苦地发现,我对因病而濒临死亡的那些华人的兴趣更大。我已在某种程度上违反了训令。我竭尽全力学汉语,还以我无法摆脱的方式行医。”他也反复诉说:“每周都有成百上千的病人投医,我急于治好他们的病体,却无暇代表他们的灵魂向天堂呼救”(注:乔纳森·斯潘塞著,曹德骏等译:《改变中国》,北京:三联书店1990年版,第41页。)。尽管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只顾病人肉体上的疾患,更要重视病人的灵魂,不能忽视对其精神世界的拯救。但是他还是无能为力。伦敦会传教医生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认为传教医生不可能一身兼两职,他指出:“如果医学传教工作是任命的,不管是好的外科医生,或是好的牧师,都要糟蹋了。我在新教和旧教中,都看见过这种情况,一个试图从事两份职业,常常要在一方面失败,有时则在两方面都要失败,因而不但不能得到好的影响和行善事的能力,反而会失去已得到的影响和行善事的能力”(注:William Lockhart, The Medical Missionary in China, A Narrative of Twenty Years Experience, London:1861, Preface.)。 基于这样的看法,雒魏林主张行医与传教分离。但是,传教团却不那样看。它认为伯驾没有处理好拯救灵魂和肉体痛苦的主次关系,相反,正好是主次颠倒。伯驾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他认为,他在治病中,得到病人的尊敬和信赖,这就说明作为手段的医疗活动对传教大有好处。他说:病人“不仅将听到,而且将感到从西方来的人是好人。这种影响将是无形的,但却是强有力的。因为在慈善事业中有着不可抗拒的、令人感动的东西……”(注: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2,P.188.)。伯驾的支持者曾评价他的医疗活动,说:“外科是他的宣教者,并使他的医院成为一所教堂,但这并非全部,他给他们基督教书籍和药方。他的医疗本身就是宣教”(注:W.W. Cadbury and M.H. Jones, At thePoint of Lancet,One Hundred Years of Canton Hospital, 1835 ~1935. Shanghai:1935, P.98.)。但是,教会并不理解这些,公理会于1843年撕毁与伯驾的协约,两年后又撤消对伯驾的支持。这正好说明传教医生和传教团的分歧。 不同的出发点、不同的认识,围绕着“医学传教”引发出一场争论。有人认为,作为传教媒介,医院是失败的。(注:高唏:《在近代中国的“医学传教”》,朱维铮主编:《基督教与近代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21~222页。)而传教医生却认为,教会医院可以为传教提供机会,但必须把握好机会;传教医生与牧师相比,传教医生很可能是个“更能激动人心的宣教者”;中国对医生的需求超过对牧师的需求。争论的结果,越来越多的传教医生对行医必须以传教为目的有所不满,相当部分传教医生脱离传教团,自行挂牌行医。 随着时间的流逝,传教团和传教医生在认识上的分歧拉开了,医学和传教相结合的关系开始松驰、淡化,两者开始了离异的过程。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不平等条约规定了“传教自由”,传教士可以自由地在华传教,他们不仅活跃在通商口岸,而且深入到内地传教。传教既然松禁了,那就再也用不着过分的掩饰,于是,医学传教已不再是传教的最佳方式,医学传播也逐渐地与布道目的相脱离。到了七八十年代,传教医生的观念变了。他们发现,中国更需要的是他们的医术和药物,而不是《圣经》,于是,有些传教士逐渐热衷于以自己的医术换取清廷对西医学的认同,他们的精力集中在在中国开拓西医的新领域。与此同时,一些专职医生陆续来到中国,参与了西医传播的行列,这么一来,医学传教中的宗教色彩也就渐次淡化。1886年“中国博医会”的成立,标志着医学传教工作的终结。随着近代化规模的医院出现,医院虽然由教会创办,称教会医院,但已成为从事医疗诊治和研究的机构,传教医生已不担任传教工作,而致力于西医学在华的介绍和传播。 回顾“医学传教”的历史,西医事业与传教事业在中国的遭遇截然不同。医疗活动和传教活动的结果是,就医者众而入教者寡。中国人对西医的态度,从怀疑到接受和认同,中国人对传教医生的医学活动的赞誉,正是这一态度的反映。中国人称赞的正是医生的伯驾和嘉约翰,而不是传教士的伯驾和嘉约翰,更不是外交家的伯驾。至于他们在医疗上的失职,拿病人作为新药物的试验品,以及对医疗成果的正面效应无限拔高,中国人也自有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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