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士大夫政治对皇权的限制(4)
四、对皇帝命令的抵制 士大夫制约皇权的另一直接有效的方式,即抵制、拒不执行皇帝的命令。宋真宗曾遣使持手诏来见宰相李沆,欲封刘氏为贵妃。李沆竟当着使者的面将手诏焚烧,并让使者传话:“但道臣沆以为不可!”此事遂罢。(注:《宋史》卷282《李沆传》。)焚诏之举,表明毫无商量余地,也表明对宋真宗不妥当旨意的蔑视。又如枢密使杜衍“务裁侥悻,每内降恩,率寝格不行,积诏旨至十数,辄纳帝前。”宋仁宗说:“凡有求于朕,每以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多于所封还也。”(注:《梁溪漫志》卷2《学士不草诏》。)宋代政治体制中还专门有一制约机制,即封驳制度。知制诰、中书舍人、给事中、封驳司等,都具有封驳诏命的职权,比前代有大的发展。如“唐制惟给事中得封驳。本朝富郑公在西掖,封还遂国夫人词头,自是舍人遂皆得封驳。”(注:《长编》卷152,庆历四年九月甲申。)所谓封驳,即拒不起草、拒不颁行皇帝的旨意。 封驳制的正常实行,显示了士大夫高度的责任心和顽强的斗争精神。靖康初,政局更新,封驳之举频繁。宰相唐恪对朝请大夫王仰说:“近来给、舍封驳太多,而晁舍人特甚,朝廷几差除不行也。君可语之。”晁说之听到传来的劝说之词,“笑而不答”,显然是不以为然。(注:《曲洧旧闻》卷6。)宋光宗时,中书舍人楼钥“缴奏无所回避”,皇帝也无可奈何,有所顾忌,“禁中或私请,上曰:‘楼舍人朕也惮也,不如且已’。”(注:《宋史》卷286《楼钥传》。)宋理宗时,右司谏李伯玉因言事降官,舍人院逾年不草诏颁布。至牟子才兼直舍人院,换用另一种方式进行斗争,所起草的贬官诏书,用的却是赞扬之语,目的在于为他将来官复原职做准备。宋理宗当然不能如此否定自己,劝告他“可更之”,牟子才不同意。时相也来劝说更改,牟子才大义凛然道:“腕可断,词不可改!丞相欲改则自改之!”皇帝、宰相竟无计可施,只得罢休。(注:《宋史》卷411《牟子才传》。) 士大夫的缴诏封驳行为,制止了皇帝轻率或荒唐的旨意,避免了恶劣后果的产生,杜绝了更多的非分企图,在一定范围内,有效地约束了皇权。 五、利用神权与史官之权制约皇权 制约皇权的过程充满艰辛和危险。与皇帝相比,士大夫个人毕竟人微言轻,传统的忠君观念根深蒂固,大原则不可也无意更改,便想方设法,利用种种手段来达到目的。苏辙言:“域中有三权:曰天、曰君、曰史官。圣人以此三权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权而后能寿夭祸福天下之人。”但天之权“有时而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赏罚之权,于天道所不及之间,以助天为治。然而赏罚者,又岂能尽天下之是非?而赏罚之于一时,犹惧其不能明著暴见于万世之下”,因而有史官之权:“盖史官之权,与天与君之权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无遗天下之是非。”(注:《栾城应诏集》卷11《史官助赏罚论》。)神权(天)、史官之权被宋代士大夫充分发挥,犹如尚方宝剑,成为制约皇权的有力武器。 首先看对神权的利用。士大夫经常强化皇帝的敬神意识:“政之大端二:曰治民,曰事神。自天子达于郡邑,外此无大务。”(注:《江湖长翁集》卷21《高邮社坛记》。)敬神是天子的两大任务之一。神的代表是天,吕公著上书道:“天虽高远,日监在下,人君动息,天必应之。若修己以德,待人以诚,谦逊静懿,慈孝忠厚,则天必降福,享国永年,灾害不生,祸乱不作;若慢神虐民,不畏天命,则或迟或速,殃咎必至。”(注:《长编》卷357,元丰八年六月癸未。)士大夫们还说:“夫不言而信,天之道也。天于人君有告诫之道焉,示之以像”(注:《宋史》卷48《天文》1。)。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变化,都是天神对皇帝的警示,在士大夫的解释与强调下,常常迫使皇帝为之避正殿,减常膳,大赦天下,蠲免赋税,中止兵革土木,收敛荒淫等等行为。 宋真宗后期“频岁蝗旱”,皇帝问翰林学士李迪如何救济?李迪说:“陛下东封时,敕所过毋伐木除道,即驿舍或州治为行宫,裁令加涂既而已。及幸汾、亳,土木之役过往时几百倍。今蝗旱之灾,殆天意所儆陛下也!”巧妙地指责了宋真宗的荒唐行为。因推出了天神为助,宋真宗“深然之”(注:《宋史》卷310《李迪传》。),只得认罪。宋宁宗时,朝野对任用奸相不安,王迈在轮对时大谈“君不可欺天”,指斥宋宁宗“厚权臣而薄同气,为欺天之著”。宋宁宗深受感动,“为改容”。(注:《宋史》卷423《王迈传》。)宋代士大夫对天神权威的渲染,严重地威慑着皇帝,使其精神上承担着压力。绍熙二年十一月,朝廷正举行祭祀天地的大礼,忽然狂风暴作,大雨骤降,宋光宗“震惧感疾”,“自是不视朝”,(注:《宋史》卷36《光宗纪》。)从此精神失常。 士大夫非常重视神权这一工具。当有人对宋神宗言“灾异皆天数,非关人事得失所致者”时,老于世故的富弼深感忧虑,谓然长叹道:“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是治乱之机,不可不速救!”立即上书数千言,竭力予以反驳。(注:《宋史》卷313《富弼传》。)破除迷信当然是正确的,但对当时而言,却是有害的。富弼说出了一个看似荒诞的道理:敬神畏天有利于约束皇权。 史官之权同样使皇帝畏惧。史官主要记录皇帝的言行,将其编成起居注、时政纪、实录,最终载入正史,传之千秋万代。元丰年间,吕公著上书宋神宗告诫道:“人君一言一动,史官必书。若身有失德,不惟民受其害,载之史策,将为万代讥笑!故当夙兴夜寐,以自修为念。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虽小善不可不行,在小恶不可不去。”(注:《长编》卷357,元丰八年六月癸未。)在具体的朝政中,士大夫常以此来警告皇帝。宋神宗任用宦官李宪主持陕西边防,邓润甫即上书道:“岂可使国史所书:以中人将兵,自陛下始?”(注:《宋史》卷343《邓润甫传》。)宋哲宗时,征收五谷力胜税钱,致使“商贾不行,农末皆病”。苏轼上书请求废除此法,其中说道:“废百王不刊之令典,而行自古所无之弊法。百世之下,书之青史,曰收五谷力胜税钱,自皇宋某年始也。臣窃为圣世病之!”(注:《苏东坡全集·奏议集》卷21《乞免五谷力胜税钱札子》。) 皇帝富贵齐天,有生之年别无他求,唯希望青史流芳。对此,他们不能不顾忌,遂为史书所制服。宋太祖时,一位官员称有急事非时求见。宋太祖正在后苑弹雀玩耍,紧急接见。但所奏不过是平常之事,大怒。该官说:“臣以为尚亟于弹雀!”宋太祖更加恼火,举斧砸在他嘴上,打落两颗牙齿。其人缓缓拾起牙齿装入怀中。宋太祖骂道:“汝怀齿,欲讼我乎?”对曰:“臣不能讼陛下,自当有史官书之也!”宋太祖闻听立即换了副笑脸,并赐金帛表示道歉慰问。(注:《长编》卷1,建隆元年末。)又一日,宋太祖罢朝后坐在便殿,长久低头不语,从臣询问其故,才沉痛地说:“尔谓帝王行事容易乎?朕早来乘快指挥一事有误,史官必书之矣!”(注:《太平宝训政事纪年》卷1。)原来是做错事怕留恶名。淳化年间有一县尉上书言事不实,宰执竟欲定其“妄言”罪处治。宋太宗却说:“以言事罪人,后世其谓我何?”(注:《曲洧旧闻》卷7。)恐史官载之于史,被后人斥为暴君。 显然,史官之权是宋代士大夫手中的又一法宝,可威胁或激励、引诱皇帝,使其从谏、弃恶、扬善。皇帝也因此增强了自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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