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较场口事件,蒋除在事发次日简单询问了重庆市警察局长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和处置,而是马上飞赴上海,和夫人共同安置上海的洋房去了。以后两周时间,因没有死人,加上蒋认定国民党人占理,基本采取不予过问的态度,结果是较场口冲突双方利用报刊舆论一直争吵不断,影响极为恶劣。 对下关事件,当时蒋人在南京,故次日上午即已了解,因事发首都,有碍国际观瞻和易引发舆论抨击,他隔日即已着手处理。正是因为蒋及时制止了党政官员进一步以暴力应对事变的决策,事件得以迅速解决。可见,蒋若能及时作出反应,迅速灭火,不仅流血事件不致扩大,而且在舆论上也不会引发对政府的持续抨击言论。 但对李闻惨案,蒋的反应又是慢了多拍。7月11日李公朴被害后,民盟及各方舆论已经在频繁举行活动和高声抗议了,霍揆彰13日报告蒋,但蒋连续5天都没有关注。(125)7月15日闻一多又被害,卢汉、陶镕等云南党政警部门负责人等也均有急电给蒋(126),但蒋迟至17日才了解情况,并开始做出反应。 查此一周左右的时间,蒋前几日虽然也在处理军政要务,却没有理会过李公朴被暗杀之事。随后他于14日上庐山避暑,游玩两日,很少处理公务,因此至17日才关注到这一事件。而引起他对事件渐次重视的原因,多半还不是闻一多被杀,而是因为得知昆明美领馆公然介入该事件,收容民盟诸教授,这让他备受刺激,也因此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127) 由上可知,两次昆明惨案的发生及其恶化,身为政府最高首脑和具有独裁地位的蒋介石,即使在事务处理的技术层面上,也负有极大的责任。1945年11月26日昆明学潮发生后,蒋如果能够早些介入和解决,就不至于再发生“一二·一”惨案;1946年7月11日李公朴被害后,蒋如果能够马上重视并着手调查,闻一多也不会进一步被杀。 其实,蒋介石虽一向競競业业,日理万机,却因事无巨细样样要管,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和看不过来的文件。但蒋又习惯大权独揽,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或研究,下面干部的请示或呈文得不到及时的答复和指示,又不能不处理,自然也就有了越权和做错的可能。尤其是1944年以后,蒋因主要致力于军事外交事务,加以精力体力均不如前,与夫人休息游玩的时间较前为多,“以致许多公文均无暇批阅”,处理公事愈少(128),由此引发的问题自然也就愈多。(129)蒋对两次昆明惨案反应与处置的迟缓,也正反映出了这一点。 在国民党一党独裁和领袖专权的情况下,地方官员瞒上欺下,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顽症。蒋介石及国民党的决策或情报机关再有权威与权力,也不可能监督和了解一切。何况国民党高层派系林立,蒋又习惯于任人唯亲,为此甚至不得不受到夫人宋美龄及孔家的极大牵制。(130)上行下效,连蒋都无法避免任人唯亲,战后国民党内派系问题发展到尾大不掉,乃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反映在上述政府暴力事件上,出了事情找几个低级官兵出来“挺身做烈士”,相关派系高官出面把犯错误的干部及其追随者保下来,也就成了一种惯例。如霍揆彰是陈诚“土木系”的重要骨干,事情刚一发生,陈诚马上就站出来表态,进而还亲派总长办公室高参、陈诚系负责情报特工的张振国等前往协助霍揆彰处理善后,应对调查。(131)因为有陈诚在幕后,负责调查的陆军总司令顾祝同以及唐纵等人,亦只有设法配合。霍虽因蒋坚持,最后仍遭处分,但因有关系网相罩,所谓处分亦仅形式而已。不过半年时间,霍就堂而皇之地以中央委员身份出现在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上。虽经龙云电蒋抗议,霍被要求再回籍养病。然而几个月后,霍又被推为国大代表,并获得了第十六绥靖区司令官的任用,重又回到掌权地位上来了。(132)这样一种恶性循环,只能使国民党内部的问题愈趋恶化,难有解决的出路。 结语 严格地说,近代中国政治始终是在暴力的阴影中发展而来的,当政者无不靠强力压制异议或反抗者;造反者无不靠武装暴力革命夺权。革命一方即使登上统治宝座,也还是以暴易暴。蒋介石等南京国民党人早年就是革命党,他们不仅用武力对付北京政府,就是对党内政争亦一样诉诸武力。如1927年与武汉国民党中央争夺地方党政控制权,就是以军事力量为后盾,依靠党及社会团体力量,有组织地施以政治暴力来解决问题。南京国民党人随后变成了执政党,但对这种经验和路径的依赖,却明显地伴随着他们走到了抗战后。习惯于军人当政的国民党,一旦政权稳固受到威胁,即会动用武力。尽管战后国际国内和平民主呼声高涨,国民党自身亦不能不做出宪政姿态,这些都对其直接诉诸武力有所制约,但是,其对持异议者的抗议活动仍旧找不到适当的解决办法,只会通过经过伪装的政府暴力来解决问题。也因此,越是在军人直接当政的地区,就越容易弄出严重的流血事件。 蒋介石身为国民党领袖,固然比关麟征、霍揆彰等更具政治头脑,但他仍旧不减军人气质。因此,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蒋介石虽然从政治策略的角度一直出来做灭火的工作,其内心里却总也压不住对异己分子的强烈怒火。正是他的激愤言论,时时都在起着纵火的作用。 蒋之无法真正起到灭火的作用,也与国民党自身体制密切相关。读蒋这一时期的日记,我们很容易发现蒋家长式的统治方式,不仅无助于解决所面临的复杂问题,而且常常会使本来容易解决的问题复杂化和严重化。这其实也反映出所有专制体制的一个共同的弊病。对此,唐纵近距离观察所得的看法,也有几分道理。他写道:“委座之权力在形式上事务上日见集中,而在实质上(如对大员顾虑多而不能加以法律)日见降低。”其事必亲临,人必亲选,唯可用之才有限,可用之策亦少;其任人唯亲,而愈用亲信、亲戚,愈容易受到牵制,束缚手脚,结果是每每“励精图治,要求改变现状,但同时顾虑太多,处处维持现状,一进一退,无补于时艰,徒然苦了自己,苦了国家民族!”(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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