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代以前泰山主要神祇地位 (一)泰山神悠久的信仰历史与明代以前的独尊地位 泰山亦称太山、岱山、岱宗。“岱,大山也,从山,代声。段注:大作太者,俗改也。域中最大之山,故曰大山。作太,作泰,皆俗也。”、“太,古文泰如此。段注凡言大,而以为形容未尽,则作太。”[1](P765、982)以大而著称的泰山,先秦时期已成为人们崇祀的对象。《礼记·王制》载:“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觐诸侯,问百年者就见之。”[2](P326、327)其后,“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枋易许田。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不祀泰山也。”[3](P74)《谷梁传》亦云:“邴者,郑伯之所受命而祭泰山之邑也。”141(P26)文献记载外,据《山东泰安发现古代铜器》和《山东泰安发现的战国铜器》记述:1954年4月,在泰山脚下的更道村南(即泰山灵应宫前400米),窑场工人取土时,先后发现3件铜罍及1件铁盘。而后又清理出铜罍3件。祭祀坑呈长方形,器物东西排列井然有序。王献堂先生对此鉴定为楚器,杨子范先生也从罍的形制及铭文断定为楚器无疑,认为是战国时期楚国专祭泰山之物。祭祀坑的出现,填补了先秦时期泰山崇拜资料中缺乏典型实物的空白。[5](P32) 封禅特指帝王对山岳的崇拜与祭祀,是山岳祭祀仪式中最为重要的盛典。古代帝王(除武则天封禅嵩山外)都将泰山作为封禅的舞台,使泰山在域内名山大川中的地位得以凸显,“环区中而山者万,不啻也岳为最;环区中而岳者五,不啻也岱为最,故曰岱宗”[6](P6)。《管子·封禅篇》中有关于泰山封禅的记载,惜已佚。《史记·封禅书》对其有所征引: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7](P1361) 姑且不论是否有七十二王封禅泰山之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齐桓公尚无权封禅泰山,可见泰山地位何等之崇高。司马谈亦将不能跟随汉武帝封禅泰山之事看作终身的遗憾,其临终前“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7](P3295)从中可见泰山的影响之大及封禅泰山之荣耀。 在早期帝王的巡守和封禅中,泰山只是他们告天祭地的场所,随着秦皇汉武等帝王封禅盛典的完成,泰山也因其特殊地位完成了神灵化、人格化、民间化的过程。西汉出现了“泰山治鬼说”,《后汉书·乌桓鲜卑传》载:“死者神灵归赤山……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8](P2980)魂归泰山的理念已渗透到少数民族思想之中。东汉《刘伯平镇墓券》上有“生属长安,死属大山,死生异处,不得相仿”之语;《残镇墓券》亦有“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太山”[9](P360、361)的铭文。此外,两汉魏晋时期的小说、道书、文学作品中,都涉及泰山神—泰山府君的形象,并且泰山神已有了妻子儿女。可见,两汉魏晋时期是泰山神人格化进程中的重要阶段。[10](P55) 泰山神人格化之后,历代帝王对其不断加封,泰山神出现了国家化和帝王化的倾向。东岳帝君“神农朝赐天符都官号,名府君。至汉明帝封泰山元帅”[11](P46)。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唐朝礼乐制度已趋于完备,遣使致祭制度亦已形成,岳镇海渎之祭日益完备,而岳镇海渎相较,祭祀五岳、五镇官员的官阶较高,祭祀四海、四渎官员的官阶较低[12](P61)。可见,岳镇海渎首推五岳,而五岳又首举泰山。唐代,泰山庙已正式纳入国家祭祀体系,并且东岳行祠已出现,“泰山府君祠,在(鱼台)县西十二里”[13](P266)。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封禅礼毕,“诏加号泰山天齐王为仁圣天齐王。五年(1012)又诏加东岳曰天齐仁圣帝”[14](P758)。随着帝王对泰山神的加封与推崇,其影响日渐扩大。大中祥符三年(1010),宋真宗降敕称:“越以东岳地遥,晋人然备蒸尝,难得躬祈介福,今敕下从民所欲,任建祠祀。”[15](P268)自此,东岳行祠在各地纷纷建立,泰山信仰日益深入人心。宋代已出现了专门祭祀泰山的香社,其所信奉的神祇是泰山神,其组织形式已相当成熟,且完整意义上的泰山庙会亦已发展成熟[16]P120-128)。 金元之际,东岳行祠进一步普及,山西芮城金泰和三年(1203)《岳庙新修露台记》载:“夫岱岳者,首载于国家祀典。今则天下之广,一郡一邑,莫不卜地建立行祠。”[17](P53)至元二十八年(1291)又诏封泰山神“天齐大生仁圣帝”。泰山信仰日盛,导致泰山庙会进一步繁荣,并引起士人的不满。至元二十八年,东平人赵天麟上策元廷:“东岳泰山,本为天子封禅、藩侯当祀之地,现在有倡优戏谑之流,货殖屠沽之子,每年春季,四方云聚,有不远千里而来者,有提挈全家而来者,干越邦典,渫渎神明,停废产业,耗损食货亦已甚矣。”[18](P219)从四方香客“不远千里,提挈全家至”的描述,可看出此时泰山信仰之盛及其影响之大。总之,明代以前,各府州县已绝大多数建立起东岳庙,泰山神在泰山乃至域内众神中的独尊地位是其他神灵所无法比拟的。 (二)碧霞元君信仰的初步形成与明代以前的附属地位 明代以前,泰山女神的称号是“玉女”。泰山玉女这一形象在汉代己出现,汉代道教文献《茅君九锡玉册文》载:“(茅盈)总括东岳,又加司命之主,以领录图籍。给玉童玉女,各四十人,以出入太微,受事太极也。”[19](P469)此后,曹操《气出唱》:“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遨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曹植《远游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及《仙人篇》:“仙人揽六著,对博泰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20](P62、351-353)等诗句中均有对泰山玉女的描述。另外,六朝《太上九赤班符五帝内真经》、《洞真太上紫度炎光神元变经》之《西王母授经时作颂三篇》、《元始五老赤书玉篇真文天书经》等道教文献及李白《游泰山》等诗篇中亦有对泰山玉女的记载。 基于对道书、诗歌所述“泰山玉女”的崇拜,至迟在大中祥符元年(1008)前,泰山玉女池侧已有“玉女石像”。《续资治通鉴长编》记“玉女池”云:“泰山玉女池在太平顶,泉源素壅而浊。初营顿置山下,醴泉发,池水亦涨,及工役升山,其流自广,清泚可鉴,味甚甘美,众赖以济。王钦若请浚治之。池侧有石像,颇摧折,诏刘承珪易以玉石。既成,上与辅臣临观。辛酉,遣使砻石为龛,奉置旧所,令钦若致祭。”[21](P1561)宋真宗此次封禅,将石像易以玉石、亲幸观览、砻石为龛、作“《玉女像记》”[22](P602、616)、令钦若致祭等活动,表明真宗对玉女崇拜的首肯,并推动了这一信仰的传播。至宋仁宗时,玉女神已得到当地官民的崇祀。《盈盈传》“乃作者自述所遇”[23](P1909),文曰:“嘉祐五年(1060),至于(泰山)绝顶,有玉女池在焉。……州人重之,每岁无贵贱皆往祠谒。”[24](P161)元祜丁卯(1087)孟春三日,“兖海守刘衮奉诏祈雪,次谒玉女祠,率巡山刘孟、邑令林会登二绝顶,临四观,遍览胜概”、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三月十二日,“皇姑濮国大长公主奉命同驸马濬州防御蒲察敬诣岱岳,焚香致礼毕。明日,遂登绝顶,拜于玉仙祠下”[25](P5、14)。可见,宋金时期,泰山玉女作为独立的神灵在民间和上层社会均得到较大发展。但仍不属于国家中祀的五岳祭祀系列,其地位仍在泰山神之下。如上文所载,他们分别是在完成“祈雪”和“焚香礼毕”后,去拜谒玉女祠的。 1220年,蒙古占领泰安,仍置泰安州,隶东平路。其初入中原时烧杀抢掠,泰山建筑惨遭破坏,“其宫卫,其辇辂,其祠宇,自经劫火之后,百不一存”[26](P790)。元太宗二年(1230)左右,东平行台严实委托道士张志纯修复泰山宗教建筑,但所修庙宇应符合国家礼制,“既申省部,始许修理”_27](P647)。中统元年(1260)四月,忽必烈下诏:“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圣帝明王、忠臣烈士,载在祀典者,所在官司,岁时致祭。”[28](P98)至元十六年(1279)八月,又诏曰:“汉儿田地里祈仙、祷圣、赛神、赛社,都交罢了者。”[29](P840)蒙元之际,载在祀典之神可岁时致祭,而民间的祈神赛社被看做“干越邦典、渫渎神明”之行为,令“民间一切赛祈,并宜禁绝”[28](P2113)。可见,始终没有载入国家祀典,性质实属民祀的泰山玉女,其岌岌可危的命运可想而知。 此种情况下,泰山玉女信仰发生了重大转变,其被正式纳入道教体系。首先,道教徒给泰山玉女塑造了一个高贵的出身,他们借助泰山神的正统地位,将其附会为泰山神之女。《新编连相搜神广记》载:“(东岳)帝一女:玉女大仙,即岱岳太平顶玉仙娘娘是也”[11](P484),后载入道藏本《搜神记》中。其次,元太宗二年(1230)左右,道士张志纯重修泰山祠宇,“自绝顶大新玉女祠,倍于故殿三之二;取东海白玉石,为像如人然,一称殿之广袤”[26](P790),重修后的玉女祠改称“昭真观”。此外,成书于元末明初的道经《元始天尊说东岳化身济生度死拔罪解冤保命玄范浩咒妙经》亦对泰山玉女进行了塑造,其载:“泰山顶上东岳内宫,曩时现玉女之身,根本即帝真之相,应九炁而垂慈士相,冠百灵而智慧圆融。行满十方,恩周亿劫。位正天仙之号,册显碧霞之封。”稍后的《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则正式册封“碧霞元君亦主泰山证位”_26](P731、744)。这些经卷将“泰山玉女”打造为“碧霞元君”,明确了泰山玉女的道教属性,提高了其在道教神仙体系及泰山众神祇中的地位,使其获得了得以生存的空间,但此时,其地位仍无法与泰山神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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