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案”,原是指“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个宫廷案件。就事论事来看,三案并无可影响明朝政治走向的力量。简言之,“梃击案”是指万历四十三年,有一男子张差,手持木棍,闯进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后被捕一事。“红丸案”则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光宗病重时,李可灼进献红丸仙丹,光宗服后暴毙的案件。所谓“移宫案”,指光宗死后,妃子李氏与太监魏忠贤密谋,企图居乾清宫,挟皇长子自重,后被逼移出乾清宫之事。它们看似各不相干,但在权力斗争你死我活的政府高层眼里,每一个案件都是大可做文章的政治资本。 拿皇族那点家务事来做政治文章,首先就得搬出“道德”两字。道德是一根棍子,忠奸是一顶帽子,谁被扣了帽,就会惨遭政敌摁住一顿痛打。道德在现实中的化身,便是封建礼法。上到庙堂,下至闺房,明朝所有的事情都要被道德礼法管束起来。当中,也包括了皇帝“下半身”的那点事。万历皇帝极宠爱郑贵妃,却不小心和宫女发生了一夜情,生下长子朱常洛。万历并不喜欢那个意外获得的长子,他更想立郑贵妃生的第三子朱常洵为王储,但他这点心思很快被朝臣洞悉,狗血剧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自古立幼废长不合于礼法,万历的决定亦不例外。朝臣听闻后哄然,不少人拿出了祖宗的道德规劝皇帝。户科给事姜应麟上奏说:“礼贵别嫌,事当慎始,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犹亚位中宫,恭妃诞育无嗣,翻令居下;揆之伦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跪求,“伏请俯察舆情,收还成命”。心太软的万历皇帝见拗不过,只好使用拖延战术,对立储的时间一拖再拖,拖到万历二十九年,皇长子朱长洛年届二十,朱常洵也年至十六,还迟迟没有结婚。眼看皇子成了“剩男”,万历终于妥协,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但故事到此远远未结束,因为这时“朝中竟自形成了一种风气,便是以是否主张立储,作为忠奸正邪的辨别”。主张立长子的传统派、同情郑贵妃的投机派、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以立储为基础,搬弄是非,大做文章,搅得大明朝的后院鸡犬不宁。从这个角度看,后来的“三案”源头上在于党争,党争又是由立储的问题所引发,而立储的争执得以发生,直接原因还在于皇帝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但皇帝有义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吗?当然没有,全天下的女人理论上都是属于他的,爱谁谁。顺一遍下来,党争问题根本就是无解。 当手拿凶器的张差被法医鉴定为精神病时,拥护太子一派就有人说,这是心狠手辣的郑贵妃派人要杀太子;当没做几天皇帝的朱常洛吃错药暴毙时,又有人散布阴谋论说,郑家有人谋害了皇上……总之是谣言四起,辟谣也四起,人心浮动。满朝文武都在忙着扮演大型宫廷真人秀,没心思治理朝政。而高高在上的皇帝们呢,则是新褡裢换个破口袋,一代不如一代。“明代的皇帝,除去朱元璋和朱棣活得较长之外,寿数都不算高,大多是才过中年变下世了”。有了党争、攻讦不断的朝廷,有了分权的制度,朱家的皇帝们自然可以高枕无忧,玩女人、玩银子、炼丹、修道……反正什么都玩,玩得骷髅形骸、精尽人亡,就是死都不理朝政。国家至此,可以休矣。 温功义总结道:“三案都属于宫廷案件。在元凶已获,罪人斯得,原已可算了结。但由每一案件自发生以至暂结,都牵扯到很多复杂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了断,以至每案虽结,却都不能彻底……这是由于明代自始便是以各个部门之间相互制约来增重帝权的,随之而来的便是诸臣之间互相勾结,渐成门户。”这道破了中国宫廷政治的本质,其实就是一锅六必居酱菜,糊成一片。皇帝腌好菜,群臣放作料,再用道德、党争的棍儿一搅和,成就了大明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