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原型可能是希腊酒神狄俄尼苏斯——我首先承认这样的想法也许有点过度解读,却真是一种趣味横生的联想。我们知道,那部片子最重要的一个主题就是“信仰与人生”,所以人们直截了当地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宗教,印度教、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但除此以外,这里实际上还隐伏着古希腊宗教的元素。 传说中,狄俄尼苏斯是宙斯与情妇的私生子,因受赫拉的逼迫,从小就被送到林神们居住的尼萨山生活(有人说他名字中的“尼苏斯”就是“尼萨”的变音)。而这个尼萨山在哪呢?一种说法是,在印度。早在公元前3世纪,史学家狄奥多罗斯就曾推测过,狄俄尼苏斯可能来自埃及,或忒拜,或印度。直到19世纪,哲学家尼采(当然,他事实上是以古典学研究开始其思想和学术生涯的)也相信狄俄尼苏斯的庄严行列来自印度河。虽然许多现代学者越来越愿意信赖酒神起源于小亚色雷斯一带(这种说法有一定考古印证,但韦尔南的“中心—边缘”说无疑更站得住脚),但还有一些人依据传说将酒神与印度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关于狄俄尼苏斯的流浪。他们相信,在酒神漫无边际的单人旅行中,至少是抵达过印度的。而酒神崇拜中那些出世的、神秘主义的情绪,又确实容易使人想到印度所独特的纷繁浓烈的宗教精神。这样,“印度”就将派与狄俄尼苏斯联系起来了。当派从印度前往美洲,也就是酒神从印度回归希腊;派的漂流是一个自我认知、自我战胜、自我升华的过程,也就是酒神从东方到西方收服信徒、传教布道、恢复地位的过程;此外,也的确有证据显示狄俄尼苏斯崇拜是经由海路传播到希腊的。 我相信,在电影所提供的三个可能的版本中——要么是真的有一场人与兽的同舟漂流,要么是派将人类自相残杀的罪恶美化了,要么是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老虎不存在、鬃狗不存在、猩猩不存在、斑马不存在,而厨子、妈妈、水手也不存在,从头到尾只有派一个人逃上了船——最索然无趣的也就是最真实的。李安用想象力将一个枯燥单调的海上漂流编造成了各种可能的惊心动魄。在这个层次上,李安导演的叙述与古代文学家们那种总是乐于将狄俄尼苏斯居无定所、孤寂危险的漂泊描述成自由自在、潇洒神奇的遨游的心态是如出一辙的。在古代有这样一个传说,酒神在一次前往纳克索斯岛的路上遭遇了海盗,海盗将他五花大绑,准备抓到奴隶市场去贩卖。而酒神泰然地施展奇迹,使葡萄藤爬满船桅,并化身为面目狰狞的猛虎(亦说是狮或豹),将海盗们撕成了碎片(亦说是将他们变成了海豚)。尽管狄俄尼苏斯本身的动物形象通常是山羊,但他与老虎等猛兽的关系也很亲密。神话中,狄俄尼苏斯得以渡过底格里斯河而进入印度就是凭借了宙斯派出的一只老虎。于是,“虎”(猛兽)成为沟通派和狄俄尼苏斯的第二个意象。“你在老虎眼里看到的只能是你自己的影子。”虎,实际上是一个关于双面人性的冲突与平衡的命题。它既是平日里温柔俊美的狄俄尼苏斯,是那个善良单纯的派,也是将敌人生吞活剥、癫狂残忍的狄俄尼苏斯,是那个虎口夺食、凶狠野性的派。当我们看到电影中那个头发蓬松、上身赤裸、握着鱼叉、准备冲理查德猛刺的派,怎能不想起那个头上绕满常春藤、袒胸露乳、手持酒神仗、脚边亲昵地卧着一只老虎的狄俄尼苏斯。 黑格尔曾经说过:“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少年派》原著作者扬.马特尔虽然是加拿大籍,但他父母都是法国人,他自己也出生在法国。而且与酒神在亚欧之间的辗转类似,他也是自幼在欧洲各国旅居。所以我们很难想像,作为西方文明源泉的希腊文化,以及其中极特别、极重要、与自己极有情感共鸣的酒神狄俄尼苏斯,会不对这样一个作家在创作素材上产生启发,会在他的作品中找不到这样一点影子。况且,最明显提示派与狄俄尼苏斯可能存在关系的是他的名字——π(Pi)是希腊字母。我一直相信,电影开头花一大段时间讲派如何在学校使同学们正确地记住自己的名字,目的就是导演在拿时间给观众思考这个希腊字母。派的名字就是希腊文化的符号,圆周率π意味着无限,而狄俄尼苏斯独特的秘仪崇拜正表达了古希腊人对永生的渴望,也就是生命、灵魂的无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