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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伤丫头”事件

http://www.newdu.com 2020-04-07 “红楼梦学刊”微信公众 沈纳新 参加讨论

    宝玉是《红楼梦》中唯一一个疼惜丫鬟的公子哥,他和丫鬟没大没小,他甚至关心丫鬟比自己更甚,但是也有几次,宝玉因过失伤害了丫鬟。
    第一次是第八回写到宝玉从梨香院吃酒回到绛芸轩,半醉中要吃茶,便接了小丫头茜雪捧上的茶:
    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打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他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
    宝玉一气之下要撵他的乳母。这回没有交代李嬷嬷是否被撵的事,但是到了十九回,李嬷嬷又到绛芸轩来,狠狠地说:“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可见,李嬷嬷安然无恙,但是无辜的茜雪却被撵了。可以确知的是,茜雪确实因为这次宝玉打碎了茶碗,惊动了贾母,怪罪于茜雪,就无辜被赶出贾府了。
    第二次是第三十回末和第三十一回,开头就说到了袭人被宝玉重重踢了一脚。宝玉因为站在雨地里淋了雨,所以急着回怡红院避雨。那些丫头们以为宝玉这个时候不会回来,就玩笑着不给开门,等到在门缝中袭人才看到是宝玉。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就狠命踢了一脚,却没想到是袭人,而这一踢有些太重了,袭人夜间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还有一次闹出人命来,就是宝玉“调戏”金钏的事。宝玉来到王夫人上房内,正巧碰到金钏在旁边捶腿,乜斜着眼乱恍。宝玉上前把金钏的耳坠子一拨,金钏没怎么理他。于是,宝玉又掏出香雪润津丹塞到金钏嘴里,给金钏含了。后面的一番话真正惹来了祸。“我到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这直接招致了王夫人给了金钏一个嘴巴子,并在盛怒之下要把金钏妈叫进来带她出园子。而宝玉见状不妙,落荒而逃。
    宝玉最疼丫头,有时甚过自己,以上这三件事却是伤了丫头,甚至害了丫头性命,这和宝玉一贯疼丫头、惯丫头的性情似乎矛盾。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情节?金钏被撵之时,宝玉竟然逃走,这又是为何?
    首先,宝玉以上种种行为皆是无心之举,宝玉从没有意伤害丫头的念想。茜雪第一次出现是帮宝玉去问候宝钗、薛姨妈等,可见茜雪是跟着宝玉到黛玉处的,应该属于比较有地位和身份的丫头。茜雪无辜被撵,大概也只是受到了波及和牵连,宝玉从没有流露出来要撵她的意思。袭人被踢也是偶然,宝玉以为小丫头们拿他取笑,淋了雨所以动了气,但是实在不是有意伤人,更不是有意要伤袭人。而金钏之事,宝玉更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害死金钏。他平日里也和金钏玩笑,也经常表达心意,只是这次不小心被王夫人听到才酿成了灾祸,不是宝玉有意为之。这与贾府内有的不肖子孙有意伤害甚至要谋害丫头大不相同。且看贾赦要娶鸳鸯的情节,当他得知鸳鸯不从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鸳鸯要想嫁给贾府其他公子,也肯定是没人敢要;即便以后许配给别的人家,也不要想着好日子,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既然是不小心为之,或是意料之外之事,所以宝玉在伤了丫头之后都很痛悔。
    袭人被踢,宝玉一直小心服侍,天刚亮就去请大夫医治。金钏投井后,宝玉在凤姐生日这天也要出门去祭奠金钏,又是一段真心诚意。只是茜雪事件,曹公并未写明宝玉做法。但是,脂砚斋评“茜雪至狱神庙”,暗示贾府落败后,茜雪曾去狱神庙安慰宝玉,可以弥补出平日宝玉待茜雪也必是真心实意。所以,三次伤丫头事件,并未有损宝玉怜香惜玉、爱护女孩的形象,反而因其过失更符合其公子哥形象,使其形象血肉丰满,更能发人深思。
    所谓其“公子哥身份”,便是宝玉始终没有能摆脱身份的局限。曹公写宝玉伤丫头,实际上在写宝玉思想的局限。宝玉虽然是最没“主子身份”的公子哥,但是他的身份毕竟还是尊贵的贾府公子。他一方面摒弃自己的身份,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浊臭逼人。他一方面有一定的“男女平等”甚至“女尊男卑”这样的思想,试图挑战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但是他还没有真正摆脱他的身份和阶级,他对女孩的关心也是“公子哥式”的。且看他生气也会摔东西骂人;被雨淋了,气急败坏,也会拿小丫头撒气;他也会以富家公子哥的轻佻劲头“调戏”金钏,这都是他的阶级属性使然,他依然时时凌驾于丫头之上,他依然不自觉地以自我为中心,他并未真正认清,更未真正觉醒。
    其次,曹公写宝玉伤丫头实际上是在写宝玉“反抗”得很不彻底。封建家长的淫威最使他惧怕,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对于宝玉来说都是有很强的压制性的,尤其贾政更是使宝玉闻之丧胆。王夫人虽然溺爱宝玉,一般都由着宝玉的性子,但是王夫人发怒起来,宝玉也终究不敢怎样,否则有悖于纲常伦理,就是大逆不道。宝玉虽然疼爱丫头,呼唤“平等”“自由”,有一定的反抗意识。但是,主子对于丫头“生杀予夺”的特权,他只能哭诉“他犯了什么大错”,却不敢反抗,更不要说改变。另外,王夫人盛怒,还因为一个隐情,也使得贾宝玉不敢说情。王夫人生平最恨丫头勾搭主子,因为赵姨娘就曾是贾政的丫鬟,而借机上位,这是王夫人心中说不出的隐痛,贾宝玉又怎敢说情呢?
    再次,曹公写宝玉伤丫头,更根本地是在写那个腐朽没落的社会,暗示了这样的封建社会必将消亡的命运。茜雪和袭人,袭人和晴雯,金钏和彩云,作者有意在对比中写贾府丫鬟“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运。且看贾府中最会做人的袭人,宝玉打翻了茶杯,痛骂李嬷嬷,惊动了贾母。而这个时候,袭人出面来化解危机。而茜雪在干嘛?想必一定是呆呆站着,不知该干嘛。可见,伶牙俐齿、见机行事,她均不敌袭人、晴雯等。茜雪被撵,那么袭人和晴雯的命运如何?一个是“枉自温柔和顺”,最终没有如她所愿;一个是“风流灵巧遭人怨”,被逐出贾府而亡。可见,即便是很早就被撵出贾府的丫头,还是一直受宠信的丫头,都不免悲剧的命运。
    再看宝玉踢到了袭人,被在场的晴雯、麝月等看到了,虽然又羞又气,但是隐忍了下去。后面,晴雯就提到了袭人被踢的事,对宝玉一顿怪罪。“二爷近来脾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因为你服侍得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过呢”,袭人被伤,而不敢发脾气;晴雯没有被伤,却数落宝玉,两人在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藏而不漏,一个真性情,但是无论如何,晴雯一语成谶,她最终落得个被逐出贾府而亡的凄惨下场。
    而金钏,宝玉百般调戏,金钏爱答不理。当他说想讨她到怡红院时,她说:“金簪子掉到井里,有你的就是有你的”,其实此刻金钏是想被讨到怡红院的,因为她没有说不行,而是说“急什么”。她马上又说到“彩云和贾环”的情事,不妨来比较下金钏和彩云。彩云和金钏都是王夫人的丫头,一个和主子是清白的,一个是和主子有私情的。金钏此时说出彩云的事来,无非就是想“坑”一下彩云,丫鬟之间不睦是很正常的。金钏这句话却导致自己被逐,落得投井而亡的命运。而彩云呢,赢得了主子贾环的喜爱,但是她的结局同样悲惨。她听了赵姨娘的央求,去王夫人处偷东西给贾环,反而被贾环误解。贾环背情负义,彩云得了无医之症。所以,不管是否有机会接近或献身于主子,都不免被弃、被逐的命运。
    可见,曹公写宝玉“伤丫头”,不是为宝玉遮羞,恰恰是为了表现宝玉形象的局限性。更重要的是,用对比的手法,表达对“男尊女卑”封建社会的痛斥。在如此的社会中,即使有宝玉这样持有一定“平等观念”的男子,时时疼惜爱护丫头,但是仍不免以公子哥的身份强迫丫头接受自己的关爱,仍不免有公子哥的意气用事。这些或风流灵巧或老实本分,或处心积虑或一片单纯,都不免悲惨的下场,这样的社会还不让人绝望吗?这是一个戕害一众女子的社会,预示了其必将走向灭亡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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