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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纳尔美洲退化思想与启蒙时代欧洲的“他者”想象


    作者简介:王晓德,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教授(福州 350117)。
    基金项目: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退化论’与启蒙时期欧洲构建美洲形象及其影响研究”(17ASS005)阶段性研究成果。
    欧洲启蒙运动是全球迈向现代社会的先声,涌现出一大批对专制主义和宗教愚昧大加挞伐的思想家,诸如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伏尔泰、休谟、洛克以及康德等人。然而,有些思想或观念虽在当时针砭时弊,流传甚广,但终究在历史长河的大浪中淘尽当年风光,留下的只是这些学者所生活的时代记录和收藏在图书馆的著述。这样的学者应该很多,生前名噪一时,去世之后很快就黯然无光,乃至最终被世人所遗忘。纪尧姆—托马·雷纳尔(Guillaume-Thomas Raynal)可算作这样一位学者。对研究欧洲启蒙运动的当代学者来说,这个名字未必十分熟悉,中国学者恐怕更无几人知道雷纳尔,对其思想的研究自然是付之阙如。①其实,雷纳尔在启蒙运动中并非默默无闻,他的著述在18世纪后期的欧美社会影响十分广泛。美国学者萨蒙认为,雷纳尔的著述“使他在那个时代成为与孟德斯鸠、伏尔泰或卢梭等齐名的人物”。②在启蒙运动中,雷纳尔不是一种思想流派的领袖,但显然也不是名不见经传之人。要是时光倒回18世纪后期的欧洲社会,雷纳尔足可与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等启蒙思想家比肩。
    在启蒙运动时代,学科分类不是非常细化,学科边界更不是泾渭分明,很难把一位学者归于某一专门学科,哲学家大概是对那些有思想之人的统称。雷纳尔为多产学者,他的研究涉及很多领域。从他出版的著述看,雷纳尔与其说是哲学家和思想家,倒不如说是历史学家。他涉足研究之后撰写的书多与历史有关,如描述荷兰人抵制西班牙殖民统治的《荷兰总督史》以及《英格兰议会史》等。欧洲启蒙思想家弘扬“理性”与“文明”,这是迈向现代世界的桥梁,但使之得以彰显,须有“非理性”与“野蛮”作为衬托,大洋彼岸的新大陆成为凸显欧洲“理性时代”的一面镜子。历史学家波科克谈及阅读雷纳尔著述的体会时说,“新大陆当然是现代欧洲早期经历之名副其实的他者”。③在那个时代的欧洲多数学者眼中,美洲处处表现出与欧洲的不同,这是他们对美洲非常感兴趣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们的著述尽管不专门研究美洲,但很少有不涉及这片“未开化”的大陆,美洲多是作为一个映衬欧洲文明博大精深的负面“他者”形象出现。雷纳尔无疑有着浓厚的宗教情结,不过思想比较激进,对君主专制制度的各种弊端痛恨不已,他同样想借美洲这个“他者”形象来谴责专制体制带给新大陆的“邪恶”,以此激发欧洲民众对这种阻碍社会进步之制度的不满情绪。当然,雷纳尔同样具有时代局限性,他无法摆脱欧“优”美“劣”的思维定式,接受了启蒙运动时期风行一时的“美洲退化论”,发挥了这种不符合美洲实际状况的说教,试图在他主持的多卷本著述《东西印度欧洲人殖民地和贸易的哲学与政治史》(以下简称《哲学与政治史》)中构建处于自然状态下美洲全面退化的宏大体系。雷纳尔可谓抓住了欧洲人感兴趣的热点,把他的现实关怀体现在全书的字里行间,成为当时欧洲研究美洲的权威之一。不可否认,雷纳尔的这部书对欧洲人了解十分陌生的美洲贡献良多,无疑满足了他们对充满异国情调的新大陆的猎奇心理,但很大程度上又起到“误导”作用。雷纳尔关于美洲退化的论述是其美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有对布丰等人相关思想的继承,又有他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阐释。雷纳尔的美洲退化思想在欧洲知识界比较有代表性,大大促进了欧洲人对大洋彼岸世界的想象。本文通过对雷纳尔相关思想的考察,以期了解启蒙运动时期欧洲思想界对美洲“他者”形象的构建及其产生的影响。
    一、雷纳尔美洲“退化”思想的来源
    从哥伦布远航到美洲大陆开始,欧洲大国逐渐把美洲殖民化,一批批各行各业的欧洲人作为殖民者来到新大陆,定居于此,开疆拓土,繁衍后代。他们适应了美洲不同地区的自然环境,其后代尽管在体质上还残留着欧洲祖先的血统,但离大洋彼岸的母国却越来越远,成为地道的欧裔美洲人。早期征服者和殖民者对新大陆自然环境描述的浪漫话语在“欧洲中心主义”情绪的迅速攀升中早已飘然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美洲的贬抑或批评,只有美洲的“低劣”才能凸显欧洲的“优越”。欧洲是现代的和文明的,欧洲之外的地区必然是落后的和野蛮的,“现代性”与“欧洲中心主义”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④这种以欧洲为中心来观察美洲,不仅使后者在“文明”程度上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而且在自然环境上表现出固有的“低劣”,成为欧洲人解释美洲土著社会处于野蛮状态的根源。到了启蒙运动时代,欧洲中心主义更为突出,美洲自然成为被贬低的对象。对欧洲人而言,新大陆的自然秉性与旧世界肯定有所不同,但他们将这些区别无限放大,演绎为“恶劣”或“缺陷”,说到底还是反映出一种根深蒂固的欧洲文明优越心态。雷纳尔在谈及美洲自然环境时同样无法超越“欧洲中心主义”的藩篱。
    进入18世纪之后,跨洋交通有了很大改善,欧洲人越洋到美洲观光和考察相对容易一些,一些人撰写的关于美洲自然概况的文字记录,促使自然史成为学者们关注的重点。这一时期欧洲学术界在自然史研究上引人注目,对美洲未知自然世界了解的增多促使研究者进行深入的思考。雷纳尔在其著述中谈道:“新大陆的发现足以为我们提供了求知的对象。一望无际的大陆完全未被耕种,人之天性降低到纯粹的动物状态,没有收获的田野,没有业主的宝藏,没有警察的社会,没有礼仪的人们,这些对洛克、布丰或孟德斯鸠来说是多么一个引人入胜而又富有启迪之壮观场景!”⑤18世纪是自然史开始获得学术界青睐的时代,诸如气象学、地质学、植物学、动物学和生态学等学科在自然史研究中形成了独立的知识体系,在这方面最值得称道的是法国学者布丰爵士撰写的30余卷《自然史》。雷纳尔肯定仔细阅读过布丰的这部皇皇巨著,对美洲自然环境的观察深受布丰的影响。布丰为纯粹致力于学问的博物学家,其自然史研究很少夹杂政治因素,而雷纳尔却有所不同,他对美洲的论述有着浓厚的现实政治关怀,书中展现出的殖民主义和专制制度的邪恶很难为当权者所容。不过,在涉及美洲自然环境及其对动植物的影响上,雷纳尔几乎全盘接受了布丰的美洲退化命题,成为这个命题的“一个著名提倡者”。⑥
    布丰与雷纳尔皆为启蒙时期研究美洲的专家,雷纳尔涉猎美洲范围比布丰更为广泛,除了美洲本身的自然环境与土著人的生活方式之外,差不多囊括了欧洲大国在美洲殖民地的各个方面。从阅读《哲学与政治史》得知,雷纳尔所使用的资料应该比较丰富。非常遗憾,书中少有引文,从未注出资料来源,读者只能靠阅读此书进行推测。美国学者李·艾伦·杜格特金认为,雷纳尔及其研究团队“从许多来源获取资料,其中包括旅行家的描述、政府文件和统计数字、殖民地行政官员、来自丹麦、英国、荷兰、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外国顾问、布丰的《自然史》、德波的著作以及美利坚哲学学会的出版物等”。⑦到雷纳尔撰写此书时,关于美洲自然和人文状况的报告、观光者的描述、博物学家的考察日记以及报刊文章等虽不是汗牛充栋,但绝然不是寥寥无几,雷纳尔是否穷极资料,不得而知,但他肯定仔细翻阅了其中很多具有参考价值的报告与书籍。在这方面,美国学者安东尼·帕格登对雷纳尔评价很高,认为他从前人留下的大量书籍中探求美洲,并进行资料甄别。⑧帕格登对雷纳尔的评价是否符合事实,另当别论,但却表明雷纳尔广泛阅读了关于美洲的书籍。
    雷纳尔本人对书中参考资料的可信度显得十分自信,他曾经写道:“我一直质问生者和死者。我权衡他们论述的可靠性。我对比了他们的证据。我厘清了他们提供的事实。”⑨美国学者布豪尔赫·卡尼萨雷斯—埃斯格拉由此推断,雷纳尔不是简单地照搬前人之说法,而是甄别之后再加以利用。⑩其实,当《哲学与政治史》1770年出版之后,因为书中没有引文,很多学者还是质疑雷纳尔所使用的资料。这里并不否认雷纳尔撰写此书时阅读广泛,大概对材料也做过甄别,但何为“真实”,何为“虚假”,雷纳尔并没有衡量标准。雷纳尔本人没有到过大洋彼岸的新大陆,特别是在论述美洲的自然环境时,这是最大的“软肋”。雷纳尔本人无法超越“欧洲中心主义”的藩篱,美洲的退化乃是他们那一代精英人士所希冀的。从这个角度讲,雷纳尔在甄别资料时,很大程度上难免“以假乱真”或者“以假充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