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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时代日本出岛的商馆医师与异域医药文化交流


    作者简介:童德琴,山东社科院助理研究员;Wolfgang Michel,九州大学名誉教授,日本医史学会常任理事长。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代日本在华医学调查的研究”(项目号:18CZS041)的阶段性成果。
    
    江户时代日本出岛的商馆医师与异域医药文化交流出岛荷兰商馆从1641年建立到1859年日本开港期间,前后约有63名外籍医师曾经驻馆。①近年来随着欧洲收藏的相关记录的公开和荷兰语《兰馆日记》的翻译出版,江户时代来自异域的医药文化经由出岛的外籍医师在日本传播,并与传统医药学知识相互影响的历史脉络逐渐清晰。本文通过日本及欧洲的相关史料,还原外籍医师中的代表性人物在日医学活动情况,梳理江户时代西方医药学在日本传播、发展过程,探求明治维新后日本成功实现医药学近代化的历史原因。
    一 出岛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商馆及医师概况
    出岛位于长崎港一处细长入海的尖端处,东侧附近为中川河入海口,②修筑于1634年,竣工于1636年,最初的修筑目的是为居住长崎市内的葡萄牙人提供在日贸易的场所。江户初期,伴随着南蛮贸易③的兴盛,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日本传教活动逐步扩大,日本教徒数量急速增加,占当时总人口的3%~4%,日本西南部的九州地区甚至出现了“天主教大名”。④幕府担心天主教的传播会危及自己的统治,在1614年颁布了禁教令,限制天主教在日本传教,并下令由长崎市内有实力的町人(富裕者)出资在出岛修筑商馆,意欲将前来贸易的葡萄牙人的活动限制在岛内,禁止他们和日本人接触。
    然而,1637年日本九州地区爆发的岛原之乱,⑤使得幕府将葡萄牙人限定于出岛贸易的计划发生改变。在确认荷兰商馆可以通过台湾提供生丝等贸易品之后,幕府在1639年颁布了第5次锁国令,驱逐在日葡萄牙人,彻底禁止天主教。⑥这样,修建后的出岛无人使用,长崎町人花费的巨大修筑资金无法回收,出资者们屡屡向幕府请愿。为了解决回收出岛建设资金的诉求,1639年幕府以荷兰在平户修建的仓库屋檐侧面有天主教的西历年号为由,强制将荷兰东印度商馆移到长崎的出岛,由荷兰商馆支付租金来解决修筑资金回收问题。时任荷兰商馆长的卡隆(Franois Caron)没有提出异议,荷兰商馆于次年4月由平户移至出岛。
    出岛的荷兰商馆有建筑物60余栋,平常主要有商馆长、次席、商馆员、书记官、医师、木工以及厨师等10~15名欧洲籍人常住,馆内还配备从爪哇等地招募来的仆人数名。荷兰商船一般在夏季7-8月赴日,贸易结束后于当年的11-12月归航,贸易期内的四五个月内会有大量的外国人(以荷兰人为主的欧洲人、马来人)停留在商馆。此外,出岛上还有百名左右的日本人,担任着岛内日常管理、贸易监督和翻译等工作。但是无论是商馆的荷兰人,还是当地的日本人,皆禁止无许可出入出岛。⑦出岛的出入口只有一处——出岛桥,桥头设有门卫,对进出人员进行严格盘查。早期商馆著名的医师恩格尔伯特·坎普法⑧(后文简称“恩格尔伯特”)曾经形容出岛如同“国立监狱”。
    为了维护岛内商馆成员的健康,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位于巴达维亚)每年会指派医师来出岛赴任,这些医师的职责是负责商馆内外籍人员的诊疗和健康维护,但是在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也可以进行出诊、接待日本人来诊和问询医学知识等活动。对于幕府来说,出岛的荷兰商馆不仅仅是贸易的窗口,也是日本接受西方技术情报的来源地,所以幕府非常重视商馆医师的技术能力,对荷兰商馆派驻的外籍医师的要求很高,能否协助日本人获得医学、植物学以及博物学等科学知识经常出现在幕府的公文中。自出岛荷兰商馆建立后,每年都会有一到两名医师、药剂师来日赴任,这些人在负责商馆成员健康维护工作的同时,还通过翻译和日本医师、病患沟通交流,甚至协助幕府进行药用植物调查、开办医学校等,使得东西方医药学知识在此有了深入的互动。由于资料缺乏,这些外籍医师在日本的行医事迹多数已不可考。本文选取西文中资料较为完整的三位医师,分别是江户早期的汉斯·J.H.(Hans Juriaen Hanke,生卒不详,后文简称“汉斯”)、恩格尔伯特,以及江户晚期的西博尔德(Philipp Franz Balthasar von Siebold,1796-1866),作为西方医药文化传播的代表者,来考察整个江户时期日本外籍医师活动范围的变化和对日本医学发展的影响。
    二 出岛外籍医师的活动与医药文化交流
    (一)外科医生汉斯的江户之旅
    江户初期,幕府虽然需要出岛作为获取西方信息的窗口,但是为了防止日本国内的信息外泄,幕府对出岛各项活动都严格监控。商馆医师们和外界接触的机会很少,陪同商馆长去江户谒见将军可以说是医师们和日本人接触最深的机会。江户谒见是荷兰人为了感谢将军允许荷兰人在日本贸易,由商馆长赴江户谒见将军并向其献上欧洲特产的例行活动,日本称为“江户参府”。从1609年开始,到1850年为止,荷兰商馆长的江户谒见共计达166回,⑨其中1633年以后每年一次,至1790年起则改为4年一次。⑩由于从长崎到江户大概需要3个多月,加上停留江户的2~3周的时间,耗时耗力,商馆长都会带上商馆的医师。在谒见将军的活动结束后,日本人医师、兰学者们(指对兰学有研究或者有兴趣的学者)可获许到荷兰人的住宿地长崎屋(11)拜访。来往的日本人有向外籍医师询问医学、药学知识的,也有交流输入的西洋药品、器材使用方法的,这使得谒见期间的长崎屋一时热闹非凡。荷兰人的江户之旅可以说是东西方医师交流的珍贵机会。
    德国人汉斯于1655年10月被荷兰东印度总公司派来出岛担任外科医师,同年12月他陪伴时任商馆长扬·布拜(Jan Boucheljon)赴江户谒见,并于翌年2月抵达江户长崎屋。据荷兰商馆的日志记载,抵达江户的第二日(2月5日),商馆长等人按例将准备献给将军的珍品运送到大目付(江户幕府的监察职务官)井上政重处进行检查入库。依据目录,进献的东西除铁制的义肢、外科绷带、手枪、放大镜等幕府预定商品外,还有一些为幕府统治者感兴趣的红葡萄酒、蒸馏酒和天鹅绒等欧洲奢侈消费品。(12)值得注意的是,记录中明确提到进献的义肢包括了手、脚两种。有关义肢的记载,已发现最早的义肢是意大利大约在公元前300年用黄铜和木头制成的下肢。(13)随着火器的大发展,到16世纪时,欧洲已经出现了截肢手术的技术标准。(14)可见,江户初期,欧洲医学在外科截肢手术上已经比较成熟。而这次汉斯一行带来的义手、义足是4年前幕府向荷兰商馆订货的商品。
    一般来说,幕府会向荷兰商馆预定需要的货物,接收到货物后,相关人员会就货物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询问商馆人员。为仔细了解情况,井上政重在其宅院接见汉斯一行人,询问荷兰商馆进献物品的情况。特别是对荷兰进献的义肢和其他一些医药品的使用方法,井上抱有浓厚的兴趣。根据日志记载,井上因为自身有膀胱结石的病,还特别询问汉斯关于膀胱结石有效药的用法。会谈最后出现了一位日本人医师,汉斯向他解释了解剖书的一些内容。日志中提到这部解剖书的作者是维萨里(Vesalius),这本解剖书应该是安德雷亚斯·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著的拉丁文《人体的构造》一书。(15)该书于1543年出版,内容以维萨里在帕多瓦大学的讲座为主,以常见的解剖案例为基础,是解剖学史上的一本巨著。关于日本人医师获得此书的渠道,日志中并没有记载,但是从日本医师对书的内容产生疑问并请教汉斯的情况来看,当时东西方医药学书籍的交流十分活跃,否则类似于解剖学这样普及率较小的书籍是很难到达远在东方的日本。而语言上的不通并没有成为该书传播的障碍,从日本医师询问的问题来看,该医者对拉丁文有一定的了解。在给日本医师解释了一些药品的效用和使用方法后,汉斯一行回到长崎屋。数日内,井上的专属葡萄牙语翻译新右卫门又登门询问几种药品的用法,最后,井上送了两套和服给汉斯,作为问答的酬谢。(16)
    除了接受官方的询问外,停留江户期间,汉斯作为医师也接待了很多幕府关系者的问诊和咨询。比如,到达江户不久的2月8日,新右卫门受命来到汉斯住宿的长崎屋,学习药品的调制法。汉斯听闻后,教授他必要的知识,新右卫门将软膏等药品的制法和这些信息如实记录,并呈报井上。(17)虽然日记上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基本还原了外籍医师和日本人在医药方面交流的概貌。虽然当时并未禁止日本人和外国人接触,但即便有机会见面,语言不通也很难交流。所以,前来学习医术、技术的一般是会荷兰语或者葡萄牙语的翻译,很多荷兰语翻译由于习得了外籍医师的外科医术和膏药制作技术等知识,成了日本红毛流外科的名医。比如,楢林镇山(18)就是从小通词(翻译职务)开始,在外籍医师处学得医术后成为楢林流外科的创始人。(19)
    除教授医药学知识外,外籍医师在获得允许后也可以给日本患者看诊。根据日志记载,2月11日,新右卫门带了一位名为堀野采女的人来长崎屋就诊,但是由于这位患者年纪很大,并且患有神经因素的肌肉僵硬已20多年,汉斯认为“已经无法完全治愈,只能在可能的范围内给药,缓解其痛苦”。(20)除此之外,汉斯还接到了井上的命令,于2月15日赴土佐守(土佐藩大名)府中看诊。土佐藩的藩主山内忠义4年前突发中风,导致身体局部出现神经麻痹,汉斯的诊断是无法治愈,但针对其症状给予了涂抹药油和膏药。此后,汉斯又数次赴土佐守府中看诊,山内的病情虽有缓解,但是涂抹处出现了水泡和肿胀,因此停止了治疗。(21)虽然治疗没有继续下去,可是汉斯还是获得了两套和服作为看诊的回礼。(22)
    商馆一行结束江户的谒见后便开始返程,因为停留江户的时间有限,汉斯在返程途中以书信形式回复了没能进行诊疗的人,详细介绍了病因和注意事项,并将沿途发现的治疗膀胱结石的特效药草,采集后添加使用说明,用书信一同传递江户给了井上。(23)
    从上述日志的记载来看,江户谒见期间,外籍医师会为日本人看诊,同时接受各种诊疗和药品的相关问询活动,这对兰日双方的医师来说都是知识交流的珍贵机会。但是时间有限,日本医师很少能得到充分的学习时间。因此,外籍医师在出岛期间也会接到幕府方面很多关于传授医药知识、调查药材的请求。1656年5月汉斯就奉命接待了当时长崎名医向井元升(24)的来访,向其传授“常见病”的药品制法。(25)有关向井这次请教的内容,商馆日志中有详细的记载,即“在出岛管理者(町年寄)的陪同下,全体日本翻译参与、记录了各种膏药的处方”,(26)学习授课不定期举行,持续到同年的8月末,荷兰语中混杂着大量的拉丁语和葡萄牙语,用来说明各种药物及制作方式,这使得翻译工作难度很大。(27)商馆日志中并未提及此次学习的成果,但是经过长达两个多月的药物和制药方式的翻译、校对、确认等互动式的学习,通词们应该对所翻译的处方有了一定的认识。
    同年12月,向井再次来到出岛的商馆,并向长崎奉行申请携汉斯一起在长崎郊外寻找治疗膀胱结石的特效药草,在经过商馆长的允许后,汉斯和向井一行得以赴出岛以外的山地寻找药草。随后的1月份,向井再次携汉斯和全体翻译赴长崎市内寻找药品,行动持续了两日。(28)之后,向井带了两本《欧洲流的治疗术》的日语译本来到商馆,这两本书是向井在翻译的帮助下,根据外籍医师口述知识进行翻译、整理而成的,他希望商馆长在赴江户谒见时将书转交给大目付井上。向井认为此译著是前任外科医生传授的医学知识,内容应该无误,希望汉斯和商馆长对这两本书内容进行确认并署名,以向幕府证明其内容可信。但是,汉斯和商馆长二人对书的内容抱有疑问,并没有同意向井的要求。(29)向井并没有放弃,此后通过长崎奉行又送来译著《医学书》一册,因为该书是长崎奉行送来的,商馆方面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之后,为了保证进献给将军的书籍内容的准确性,汉斯和商馆长夜以继日忙个不停,核对内容后二人署名并将书的四周封印起来。(30)
    从上面记述的内容来看,出岛的外籍医师不仅不定期为日本人释疑、传授医术,还曾和他们一起外出调查药草,双方的交流较为频繁。而向井带来的两册日语医学译书,是将外籍医师平时口述的医学知识按照自己的理解一点点翻译、记录、整理而成的,书籍的完成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也从侧面证实在汉斯之前,向井就和外籍医师有着长期的交流。虽然当时很多的医师不懂荷兰语或者葡萄牙语,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对西方传来的医药学书籍的内容产生兴趣和疑问,凭借自身对传统医学的造诣,在翻译的帮助下,医师们向外籍医师询问、确认自己的看法,甚至还亲自试验输入的药品和器械,这些尝试使得日本医师对“荷兰流医学”(31)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不同于那些从事翻译、后来才习医的医师,传统汉方医师有着一定的医药学基础知识,在接受外籍医师的书籍和技能的同时,他们对东西方医药学的记载内容进行了很多对比和质疑。译著也更多采取意译方式,借用很多传统医学的专有名词,让读者接收到的西方医学知识更加本土化,便于读者能够充分理解内容。这些译著实际上是西洋医学和日本传统医学交流、融合的产物。
    (二)恩格尔伯特的医学活动
    恩格尔伯特以《日本志》(32)作者的身份闻名于世。他在著述的序中提到了曾在出岛兰馆中教授日本青年荷兰文和西洋医术、解剖术的经历,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书中提到的“日本青年”的身份很难确认。不过,恩格尔伯特在回到欧洲后,留下了很多有关于日本的针、灸、龙涎香、茶以及造纸、锁国论等内容的书稿,(33)这些成为欧洲人眼中的日本“初印象”。其记录内容,图片精美,解说翔实,通过他的著述再现了当时出岛兰馆的医药学交流的情况。
    恩格尔伯特1651年出生于德国莱姆戈,1690年9月作为医生被派往长崎出岛任职,在此期间分别于1691年、1692年两次随时任商馆长赴江户谒见,并幸运地得到将军德川纲吉的接见,被询问有没有“长生不老”的灵药。根据兰馆日志记录,恩格尔伯特就“灵药”回答将军,当时荷兰的希尔维厄斯教授(Prof.Sylvius)发明了一种可以强健身体、增进活力的药(Sal volatile oleosum Sylvii)。当被询问能否制作这样的药时,恩格尔伯特回答虽然可以制作,但是在这个国家(日本)不行。此后,幕府为了获得这种“灵药”向荷兰商馆订购该药品,并下达了尽快送达的贸易命令。(34)
    不同于汉斯,恩格尔伯特受到了将军接见和问询,实际上反映出17世纪末将军(幕府)对西洋医术、医药认知的一种变化。这一时期幕府的锁国体制逐步确立,滞留日本的外国人被严格限定在指定区內居住并接受监视,荷兰人不能培养外籍翻译,只允许教授日本人荷兰语来充当翻译。(35)在江户初期,谒见一般是由负责的监察人员代替接受谢礼,很难受到将军的亲自接见。然而,恩格尔伯特一行却在锁国体制日渐完备的情况下,受到了将军的亲自接见和问询。从询问内容来看,将军(幕府)对西洋医学、欧洲的“灵药”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当时,将军的侍医一般都是由世代相传的名医担任,即使是民间著名的医师也很难被召用,更不用说不被信任的外籍医师。但是,西洋医术在外科技术上的速效和对人体正确、科学的解释,使得西方医药学逐渐获得很多日本医师的信任,并通过他们进一步在民间传播。能够接受将军问询,证明当时西方医药学在日本已经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另一个例子就是“红毛流医师”楢林镇山曾被将军德川纲吉招募。楢林镇山在日本医学史以“楢林流外科”的创始人而闻名,和恩格尔伯特的交往甚密,曾以W.霍夫曼(Willem Hoffman)赠送的外科医书为底本,结合自己的汉方医学知识,翻译、编著《红夷外科宗传》。(36)在该书的序中,贝原益轩(37)记录了楢林镇山的从医经历。(38)成名后,楢林因为红毛流的外科医术被招募为将军御用典医,但是楢林拒绝赴任;之后其藩主黑田纲正(筑前藩)也曾三次招其为侍医,同样被其推辞。(39)从记录上看,楢林虽然并没有担任过幕府及大名的侍医官,但是如上所述,将军和大名的侍医多为典医官世袭,很少从民间招募,楢林多次被招募,也从侧面反映楢林的西洋医术受到官方的认可。
    除了和楢林交往以外,恩格尔伯特在出岛生活的两年间和其他很多医师也有着直接的交往。著名的本木庄太夫(1628-1697)曾担任荷兰语翻译,在恩格尔伯特等外籍医师的影响下逐渐对西洋的人体解剖术产生兴趣。积累了一定的语言学、医学和解剖学的知识后,本木翻译了德国人约翰(Johann Remmelin,1583-1632)的荷兰语版解剖书。该书在1772年以《和兰全躯内外分合图》为名出版,是日本最早的人体解剖书,(40)比《解体新书》还要早90多年。本木的译著沿袭了欧式的多层折叠方式,让人体器官的层次更加立体。他翻译原著的同时还编纂了注解书一册。翻译方式上,对传统医学中没有出现过的身体部位、功能翻译时,本木利用自己的汉方医学知识对欧洲的专有名词进行修正,让日本医学者能理解其含义,特别是对部分解剖学名词的创设可以说是在东西方医学、解剖学知识交融基础上的创新成果。
    (三)西博尔德的医学活动
    西博尔德1796年出生在德国维尔茨堡的医学世家,毕业于维尔茨堡大学医学部,主修医学,并对动植物学和民族学均有研究。1823年被派遣到出岛担任兰馆的高级医师,直到1829年才回到欧洲。(41)
    西博尔德和汉斯以及恩格尔伯特不同,来到日本后,他对日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出岛待了6年,自愿续约医师聘期。在日期间,他收集了大量有关日本的资料和动植物标本,并将这些送回欧洲。现在的莱顿大学图书馆、荷兰国立民族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等地均保存了大量西博尔德的收藏品。
    由于外国人被禁止外出,被局限在出岛的西博尔德最开始也只是在工作之外帮日本人看诊和教授医学知识。他在兰馆为一些经常来出岛询问的日本医师开设定期讲座授学。(42)通过努力,西博尔德获得在长崎市内的兰学馆以及当时的名医馆吉雄塾(43)、楢林塾为日本人看诊和开设医学讲座的许可。(44)在外出的过程中,西博尔德利用自己的医学、动植物学等知识,撰写了很多信息丰富的报告。当时的荷兰因为第七次反法战争(1815年),经济上受到较大损耗,急需振兴在亚洲的殖民地贸易,因此对日本的关注也大大加强。为了配合西博尔德的各项采集、调查活动,1825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次派药剂师恩里克(Heinrich Biirger,1804-1858)和植物学专业的绘师威乃卫(C.H.De Villeneve,生卒不详)来到出岛,组成了一个日本研究的调查小组。(45)之后,西博尔德及其小组成员在日本进行多项动植物学调查,归国后先后出版《日本》(20册)、《日本动物志》(5卷)、《日本植物志》(2卷)等著作,详细记录了当时日本的各项情况,特别是其中很多动植物记录都配备了标本和彩绘图,欧洲人通过这些书籍得以了解远在东方的日本国信息。对于日本来说,西博尔德的研究行为是真正意义上本国动植物学研究的开始,对于西方来说则是拉开了东方研究,特别是日本动植物学研究的帷幕,客观上促进了东西方药用动植物学的交流。
    由于双方的医学交流频繁,1824年官方允许西博尔德在长崎近郊开设“鸣泷塾”(又名“西博尔德荷兰塾”),接收日本人,定期举办医学课程,这是外国人首次被允许在日本开设教育机构。鸣泷塾以医学为首,教授化学、植物学和调剂等自然科学与技术。由于资料损毁,其授课的内容我们无法详知,但是德国的波鸿鲁尔大学图书馆保存了当时西博尔德带回的40余部日本人提交的荷兰语研究论文,上面仍然保留了西博尔德的批注痕迹。从论文的批注内容看,双方的教学不仅仅是医学知识的传授,还有医学研究的指导。(46)同时,西博尔德还通过指定题目,在长崎的近郊采集动植物,教学生使用实验器具来进行相关实验。(47)
    1826年,西博尔德随时任商馆长赴江户谒见,在江户期间,他以医师的身份和幕府的医师、兰学者进行了频繁的座谈和资料交换;(48)并在往返江户的途中观测和勘察了大量的动植物,由助手恩里克记录下来。由于他本人非常注重医药学的研究和教育的科学性,他和日本人的交流带有近代欧洲科学教育的浓重痕迹,西洋医学、博物学等知识的系统输入,使得其门人对医学、植物学等自然科学的实用性有了重新的思考。他的学生中出现了美马顺三、冈研介、二宫敬作、高野长英、伊东玄朴、石井宗谦、伊藤圭介等多位医师和植物学家,其中伊东玄朴是现在东京大学前身之一——神田种痘所的创立者;伊藤圭介是日本最早的理学博士,编著的《泰西本草名疏》是日本首部采用林奈植物分类系统的著作。可以说,西博尔德的医学及自然科学知识的传授对日本医学、植物学等自然科学近代化有着深远影响。
    从汉斯到恩格尔伯特,再到西博尔德,出岛的外籍医师们经历了被严密监控到许可出入,再到允许外出、教育办学的漫长过程。作为西方文化的代表者,这些外籍医师实际上承担了西方医药学、博物学、语言学传递的中介角色。出入出岛的日本人多数是对西方医药学感兴趣的医师,(49)他们根据自身已有的传统医学知识,对商馆医师带来的西洋医药学知识、技法进行了甄别和比较,公开了很多书稿、著作。这些书籍引起了日本人对人体、自然科学的强烈关心,也加深了他们对西洋医药科学本身的认识,使得日本医学出现了多元化发展趋势。外籍医师及其翻译、门人的医学知识传播,对近世日本西方医药学教育实行了启蒙,奠定了日本近代医学、药学科学研究的基础,这些也成了明治维新以后政府强力实行医药学近代化的基石。同时,当时外籍医师对日本的文化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被传递回欧洲,成为欧洲早期系统了解日本的渠道,很多研究成果在今天仍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客观上促进了西方对日本的了解。
    在外籍医师活动范围变化的背后,是幕府对西洋医药学等科学知识和技能的关心,这起到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虽然幕府组织学习活动的目的是获得有利于日本的知识、技能,但是其行为具有官方性质,使得双方的医药学交流具有一定的组织性、系统性,这和早期西方医药学在中国零散的传授方式截然不同。长期、持续的互动式交流,使得西洋医药学在日本形成了固定的多个流派,经历长期发展后,日本甚至出现了“汉兰折中”的医学流派,即将传统汉方和西方医药学知识融合的医学世家,并逐渐形成规模,实现了东西方医学交融发展。
    不同于江户时代的外交、对外贸易等活动,在不断固化的锁国体制下,出岛兰馆的医药学交流活动成为特例,成功实现了异域医药学文化在日本的传播和普及。这些医药学知识长期、持续的输入,又串联起繁盛的东西方自然科学等方面的互动,客观上促进了欧亚双方的文化认识,出岛作为这一异域文化的交流地也大放异彩。
        注释:
    ①ジョソ·ズィー·バゥア:《日本たたおける西洋医学の先驅者たたち》,金久卓也訳,東京,慶應羲塾大学出版会,1998,第12-22頁。
    ②長崎県教育委員会編《出島:一般国道499号線電線共同溝整備工事たた伴ぅ緊急調查報告書》(《長崎県文化財調查報告書》第184集),長崎県教育委員会,2005,第1頁。
    ③得益于织田信长时代支持贸易的政策,日本人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南海的贸易兴盛。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从澳门运来大量生丝与日本人交易,获得大量利润,被称为南蛮贸易。
    ④羽田正的研究认为,日本禁教前,天主教徒的数量大约在37万至50万人之间,见氏著《東ィソド会社とアジアの海》,東京,講談社,2017。
    ⑤岛原半岛本是天主教大名有马晴信的领地,天主教盛行。禁教令颁布后,新大名对原有的天主教徒的残酷迫害和重税政策,使得岛原及邻近的天草地区爆发了日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农民起义。
    ⑥岡美穗子:《商人と宣教師——南蛮貿易の世界》,東京大学出版会,2010,第323頁。
    ⑦片桐一男:《開かかれた鎖国——長崎出島の人·物·情報》,東京,講談社,1997,第15-39頁。
    ⑧恩格尔伯特·坎普法(Engelbert Kaempfe,1651-1716),德国人医生,博物学者,是第一位向欧洲系统介绍日本的学者,著有《日本志》,被誉为“出岛三学者”之一。
    ⑨“江户参府旅行”,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⑩片桐一男:《開かかれた鎖国——長崎出島のの人·物·情報》,第24頁。
    (11)长崎屋是位于现在的东京都日本桥附近的药店,因历史上作为荷兰商馆长一行在江户指定的住宿地而闻名。
    (12)《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5-1656.2.6,荷兰国立中央图书馆(Algemeen Rijksarchief,s'Gravenhage=ARA)所藏。
    (13)王兴伊:《吐鲁番出土的我国现存最早的木制假肢》,《中医药文化》2015年第4期。
    (14)沈凌、喻洪流:《国内外假肢的发展历程》,《中国组织工程研究》第16卷第13期,2012。
    (15)《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13。
    (16)《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a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19。
    (17)《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8。
    (18)楢林镇山(1648-1711)为江户中期的荷兰语翻译,9岁在长崎开始学习荷兰语,宽文六年(1666)任小通词(翻译官职位之一)、贞享三年(1686)年晋升为大通词。
    (19)“楢林鎮山”,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20)《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11。
    (21)《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21。
    (22)《出岛商馆日记》(ARA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21。
    (23)《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2.21。
    (24)向井元升是江户初期著名的医师、本草学家,著有日本最早的本草书《庖廚備用倭名本草》,在汉方医学、天文学、儒学方面皆有很高的成就,对兰学也有浓厚的兴趣。他曾在翻译的帮助下,编著了13卷的《紅毛外科秘要》,并对西洋的天文学书进行批判和翻译,著成《乾坤弁說》一书。
    (25)《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fol.155,时任出岛商馆长Joan Boucheljon写给后任者Zacharias Wagener的信,Berightschrift,door gemt E:Boucheljon op des selfs versouk aen synen successeur den E:Zachanas Wagenaer,dato pmo Novembr 1656。
    (26)《出岛商馆日记》(ARA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5.8。
    (27)《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6.8.30。
    (28)《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7.1.5。
    (29)《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7.1.14。
    (30)《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69卷,1657.1.18。
    (31)“オランタ医学”,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32)原名“Historia Imperii Japonici”,这是第一部向欧洲系统介绍日本的书籍。
    (33)有关恩格尔伯特的书稿,其生前只出版了《延国奇观》(Amoenitatum Exoticarun)。另外其手稿和遗稿、藏书等由其外甥出售给英国人汉斯(Hans Sloane),其中有关日本的部分经过汉斯个人文库管理者的校订和翻译,在1727年出版了英文版《日本志》(The History of Japan),随后又出版了法语版、荷兰语版、拉丁语版和德语版等,影响广泛。
    (34)《出岛商馆日记》(ARA 1.04.21,Nederlandse Factorij Japan)第105卷,“出岛商馆长日记1691-1692”,1692年1月27日。
    (35)ウオルフ方ソケ·ミヒエル:《エンクルベルト·クソペルから見た日本語》,《洋学史研究》1996年第13号。
    (36)“楢林鎮山”,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37)贝原益轩(1630-1714),江户时期著名的医者、本草学者,著有《大和本草》等。
    (38)原文为“和蘭國,又名紅夷,其國遠在極西,然近古以來,彼土之商舶,每歲來湊于長崎港,寄客絡繹而不絕,其國俗窮理,往往善外治,治療病有神效,其術可為師法,我邦人學之者不尠矣……長崎人得生軒楢林氏時敏丈人者,自妙龄當好醫術,擇紅夷來客善外治者,師之學之不止一人,彼師授以口訣、傅之以文字,丈人素為紅夷之狄鞮,而受公養,夙能通彼蕃語,識彼國字,故聽其口訣、讀其文字,而曉其術也。比之他人,甚易矣。且覃思研應,用心此術,多壓年所為。是以其術精良、其法純熟,前所為得之於心,應之於手……”古賀十二郎:《西洋醫術傅来史》,東京,日新書院,1942,第137頁。
    (39)“楢林鎮山”,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40)“本木庄太夫”,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41)宫崎克則:《シーボルト〈NIPPON〉の山々と谷文晁〈名山図譜〉》,《九州大学縂合研究博物館研究報告》2006年第4期。
    (42)宫坂正英:《シーボルトと日本の近代科学》,《建设コソサルタソッ協会会誌》第272号,2016。
    (43)吉雄耕牛(1724-1800)创设的医馆。吉雄耕牛原为长崎荷兰语通词,后跟随荷兰人医师学习外科诊疗技术,创立了“吉雄流外科”,以切脉、腹诊、针刺、整骨等10项外科术而闻名。
    (44)“シーボルiト(Philipp Franz Balthasar von Siehold)”,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ポニカ),Japan Knowledge。
    (45)参见宫坂正英《シーボルトと日本のの近代科学》。
    (46)西博尔德所批注的日本人论文的信息由九州大学比较文学院讲师青木志穗子女士提供。
    (47)参见宫坂正英《シーボルトと日本の近代科学》。
    (48)“シーボルト(Philipp Franz Baltasar von Siebold)”,日本大百科全書(ニッ术ニカ),Japan Knowledge。
    (49)ジョソ·スィー·バウア:《日本たおけるる西洋医学の先驅者たち》,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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