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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开国先辈对“美洲退化论”的反驳及其意义(4)


    三、对德波与雷纳尔立论的反驳
    布丰的“美洲退化论”被德波和雷纳尔等人进一步发挥,退化的对象扩大至美利坚人,这对欲要承担一种特殊使命的美国人来说简直是公然的挑衅。美国革命那一代人在与布丰的争辩中对这位学界名流的确比较客气,批评的话语中不乏尊敬之词。与之相比,他们对德波和雷纳尔的相关立论之反驳显得非常尖刻,犀利的文笔中夹杂着讥讽挖苦的语气,似乎他们的观点更是不屑一驳。其实,布丰的“美洲退化论”获得一片喝彩之声时,即刻被德波和雷纳尔运用于他们对美洲的研究中。德波和雷纳尔与布丰是同时代人,他们三个人的立论尽管存在先后之分,但前后差不了多少年,在美国革命爆发时已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布丰是阐述“美洲退化论”的始作俑者,但他毕竟还是把扭转这种退化趋势的责任赋予了生活在这一大陆的欧洲移民后裔,并没有对美洲大陆提升到欧洲文明水平的前景完全失去信心。因此,布丰的“美洲退化论”很少直接伤害到这个由英国移民后裔一手缔造的新国家。这也是富兰克林和杰斐逊等人在批评布丰时对他客气有加的主要原因。他们对德波和雷纳尔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了,对这两人的大加挞伐并非出于他们没有布丰名气大,而是他们把“美洲退化论”发展到极端,直接侮辱和伤害了美利坚人或美国人的形象,让这个新国家的奠基者真正地感受到“美洲退化论”对美国发展的潜在威胁。
    德波从布丰的“美洲退化论”中获得灵感,把生活在美洲的欧洲移民后裔也纳入退化者的行列,这是他与布丰观点的迥然相异之处。德波却煞有其事地把他的这种观点与布丰联系在一起,着实让布丰非常恼怒,宣称与德波分道扬镳。其实,两个人都是欧洲中心主义者,布丰把改变美洲恶劣自然环境的希望寄托在具有欧洲血统的美洲白人身上,德波却把退化的剑芒直指美洲的欧洲移民后裔,由此更加凸显欧洲自然环境与人文生活的无比优越。从宣扬欧洲中心主义角度讲,两人的观点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反倒在很大程度上显示出异曲同工之妙。德波的观点在欧洲广有市场,他一举成为研究美洲人的权威。
    不过,德波与布丰相比,毕竟在欧洲学界还是“小人物”。在资讯不是十分发达的时代,大洋彼岸的美国人对德波知之甚微。杰斐逊在《纪事》中批评“美洲退化论”时只涉及布丰和雷纳尔,竟然连德波的名字都没有提及。一位研究德波退化理论的作者认为,杰斐逊在《纪事》中没有提到德波,最好的解释就是他在写这本书时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德波这个人,对他的观点自然也就无从可知了。(44)对“美洲退化论”非常关注的杰斐逊尚且如此,其他人对德波更是一无所知。杰斐逊来到法国之后才知道德波及其观点,对德波关于美洲人低劣的描述非常生气。他在致友人的信中称德波是“他人著述的汇编者;把最不幸的描绘编撰在一起;因为他似乎阅读过观光者的著述,只是把他们的谎言搜集在一起,然后重新出版”。更为恶劣的是,德波很清楚他的论著援引的材料是虚构的,竟然照引不误。杰斐逊宣称,的确感到称奇的是,在德波的著述中,“找到一句真话几乎都是不可能的”。然而,德波信誓旦旦地宣称,他“能够对所陈述的每个事实找到可靠的证据”。(42)富兰克林对德波持有相同的看法,称他是一个“心底邪恶的作家”。(43)约翰·亚当斯甚至把德波误解为“美洲退化论”的首创者,认为“布丰缺乏哲理地从德波的卑鄙梦想中借来”退化命题。(44)亚当斯这里颠倒了“美洲退化论”发展的次序,但也足见亚当斯对德波抱有极为愤恨的情绪,这也是美国革命那一代人对德波的态度。他们在通信和论著中很少涉及德波,偶有提及,通常是恶语相加,毫不留情,大有不屑反驳德波立论的倾向,与一个满嘴皆为“谎言”的人发生争辩似乎是有失正人君子的风度。杰斐逊的好友菲利波·马泽伊曾经详细地批驳了雷纳尔的观点,认为德波是“在关于美洲的错误数量上是唯一超过雷纳尔的著者”。在马泽伊看来,德波确信新大陆在各个方面皆低劣于旧世界,寻求详细的材料支持他的理论。德波在搜集资料上的确是下了大功夫,但在他的三卷本中很难找到属于“一个正确的陈述”。(45)马泽伊的这番话显然是受到杰斐逊的影响,从一个对美国抱有好感的外国人口中说出了美国革命那代人对德波及其理论的鄙视。
    美国革命那一代人在反驳“美洲退化论”时,除布丰之外,雷纳尔神父是他们关注的重点。雷纳尔的六卷本著作出版后在欧洲影响很大,他本人自然成为启蒙时代研究美洲事务的权威之一。1780年,雷纳尔提出一个问题,即“美洲的发现对人类是福音还是祸害?如果它是福音,那我们依靠着什么手段来保持好促进其带来的好处?如果它是祸害,那我们靠着什么手段来弥补其带来的损毁?”他在里昂研究院(The Academy of Lyon)设立1,200里弗尔的奖金,在学术界广为征求研究这一命题的最佳答案,最后也无定论。(46)雷纳尔本人的观点倒是很明确,美洲的发现对人类来说是个邪恶。他对殖民主义者极尽谴责之词,却在布丰和德波相关所论的基础上发展了“美洲退化论”。雷纳尔本人非常自信,在他的著作中曾满怀激情地向读者保证:“当我开始这项工作时,我发誓将严格以事实为准。迄今为止我能够问心无愧地宣布,我一直没有背离这一誓言。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的手将会烂掉。”(47)这段誓言在雷纳尔著述的初版中没有,大概是其资料来源引起了他人的质疑,雷纳尔才在再版中加上的。雷纳尔尽管信誓旦旦,但他的研究结果显然与美洲或美国实际状况相距甚远。杰斐逊1786年8月致信约翰·亚当斯,声称雷纳尔神父的著述是“假话连篇”,他是“根据不正确的资料来陈述其他事情的”。(48)上面提到的马泽伊是意大利的医生,美国革命爆发前来到北美,在美国革命期间曾被大陆会议派往意大利谋求托斯卡纳大公贷款给美国。他在弗吉尼亚生活了多年,回到欧洲后发现雷纳尔的观点风行一时。杰斐逊把撰写《纪事》的材料提供给马泽伊,希望他能够反驳雷纳尔等人的观点。1788年,马泽伊在巴黎出版了四卷本的《关于美利坚合众国的历史与政治研究》,其中第三卷以翔实的材料系统地批评了雷纳尔的立论。马泽伊称,在雷纳尔的著作中,“从头到尾几乎很少符合事实”。(49)马泽伊这句话显然是针对雷纳尔说他著述中旬句为真而言的。如果雷纳尔把“这些错误变成了格言,以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迷惑读者,那么就必须揭开遮掩的面纱,向读者表明这些错误背离了事实有多远。这就是导致我公开对雷纳尔神父对美利坚合众国描述进行某些观察的原因”。(50)马泽伊在他的著述中以在美国的亲身经历对雷纳尔的美洲退化观逐一批驳。杰斐逊谈到雷纳尔的错误时对马泽伊的著述十分推崇,给友人推荐这是“一部非常好的著作”,资料来源“十分可靠”,对美国拥有“男子气魄的理解”。(51)马泽伊对雷纳尔观点的系统批驳正好符合美国开国先辈们的本意。
    美国革命爆发后,富兰克林奉大陆会议之命出使法国,此时正是“美洲退化论”在法国学界和社会泛滥之际,具有强烈民族自豪感的富兰克林自然不会对这种理论保持沉默。他有次在巴黎郊外的住所邀请大概有十四五个人吃饭,有美国人,也有法国人。吃饭中间有客人问富兰克林对雷纳尔观点的看法。当时在场的有五个美国人,富兰克林要提问的这位先生仔细端详一下美国人,就可判断出人种在迁徙到地球的另一个地区后是否会发生退化。机智的富兰克林实际上借此驳斥了雷纳尔的观点。美国外交家威廉·卡迈克尔当时在场,他在致杰斐逊的信中讲述了这件事。(52)杰斐逊以后在撰写富兰克林轶事时将之作为重点来写。据杰斐逊的记载,富兰克林在巴黎郊外住所请客,客人中一半为美国人,一半为法国人,雷纳尔也是其中之一。在饭桌上,雷纳尔开始讲他关于美洲动物与人的退化理论,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富兰克林观察了一下两边客人的身材和位置,对雷纳尔说:“神父先生,让我们通过我们面前的事实测试一下这个问题。我们这里一半为美国人,一半为法国人,正好美国人坐在餐桌的一边,我们的法国朋友坐在另一边。让我们都站起来。看看大自然让哪一边的人发生了退化。”当时在场的美国人是卡迈克尔、哈默、汉弗莱斯以及另外两个身材英俊之人,另一边的法国人个头矮小,雷纳尔神父本人尤其矮小。(53)杰斐逊说这件事是富兰克林亲口告诉他的,看来不应该为杜撰。富兰克林宴请法国学者本属正常,有通过他们之口宣传美国革命正当之意,但此事后来被夸张,在美国人中间广为流传,他们津津乐道,越传越神,常年不衰。约翰·布利斯特德在其1818年出版的专著中对这件事进行夸张性的描述。他写道,富兰克林邀请六个美国人和六个法国人一块共进晚餐。这些法国人都是知识渊博的哲学家。他们开始讨论大自然退化的原因,涉及美洲的动植物和人的道德的退化。一个说,身体和智力上的退化与气候炎热有关;另一个坚持认为,退化是由于气候太冷所造成;第三个把原因归结于雨水太多;第四个说旱灾接连不断;最后两人表示,美洲的人和动物矮小是缺乏食物所致。这些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休,最后就问富兰克林为什么美国人在个头和力量上弱于欧洲人?富兰克林让分别坐在餐桌两边的美国人和法国人站起来。六个美国人“十分壮实,身材匀称,高大英俊”,让显得“荒唐可笑”的法国人相形见绌,在场的法国人虽个个是名流,却是“身材矮小,头发稀疏,面色发黄,满脸皱纹,就像爪哇的猴子”,他们“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的美国人,一言不发”。(54)在这种情况下,雷纳尔的美国人退化之说自然不攻自破了。
    雷纳尔对他著述中的资料来源颇为自信,杰斐逊曾讲述了富兰克林质疑雷纳尔著述材料来源的一个故事,即雷纳尔把富兰克林早年在报纸上编撰的“波利·贝克受审”误以为是信史而引用。故事的经过是这样的:某日,美国谈判代表赛拉斯·迪恩来到富兰克林在巴黎郊外的住所,两人正在谈论雷纳尔的著述中存在很多史实上的错误,雷纳尔正巧前来拜访富兰克林。三人相互寒暄一番之后,迪恩直言不讳地告诉雷纳尔,他正与富兰克林博士谈论阁下书中的一些史实错误。雷纳尔断然否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在资料使用上极为谨慎,凡言必有据。迪恩接着说,雷纳尔在书中引用了根据马萨诸塞的法律波利·贝克在法庭上受审以及侃侃而谈的辩护。据迪恩所知,马萨诸塞从来没有这样的法律条文,此事如何解释。雷纳尔对迪恩说,他确信这件事是真实的,其可信度是无可置疑的,有出处可以证明。富兰克林在一旁听着直摇头,笑着对雷纳尔说:“神父,我告诉您这个故事的起源。当我是一家报纸的印刷工和编辑时,我们有时要编撰一些新闻,以让我们的客户从中得到消遣。我通常用我自己编写的逸闻趣事和奇闻怪想来填补空缺的栏目。波利·贝克之事就是我自己编撰的故事。”(55)雷纳尔的尴尬之状由此便可想而知了。这件事是否为实已无从考证,杰斐逊并没有说是取材于富兰克林本人所讲,大概是道听途说。不管有无此事,这则轶闻既流露出富兰克林和杰斐逊等人对雷纳尔的厌恶情绪,同时又表明雷纳尔著述的材料实在不足可信。
    雷纳尔在阐述其退化理论时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即受退化的影响,美利坚不可能产生著名的天才人物。(56)美国开国先辈认为,雷纳尔这种论断与事实全然不符。杰斐逊在《纪事》中批驳了这种看法,认为美国产生的诸如华盛顿、富兰克林和里顿豪斯等人足以与欧洲的天才人物相提并论。如果按照人口比例,美国产生的天才人物已“完全达到了所应该提供的数额”。(57)1787年10月18日,《纽黑文报和康涅狄克杂志》(New-Haven Gazette and the Connecticul Magazine)刊登一篇批评雷纳尔的文章,称美国人“会让欧洲确信,雷纳尔是错误的,美国能够独立地在各类文学领域出现才华横溢的成就。犹如在政治领域一样。……让我们为自己考虑,在所有科学领域写出我们自己的书”。(58)乔治·华盛顿于1788年5月致信拉法耶特,承认美国“作为一个国家依然处于初始时期,但我认为,靠着我们发挥智力的努力,能够足以驳倒(通过无可辩驳的事实)那些曾断言美国一切都在退化的学说。人们将会发现,此时我们在诗歌和绘画的成就上丝毫不低劣于世界其他国家,尽管我们还需要许多激励以在比较古老的国家发挥更强有力的作用”。(59)华盛顿这里没有提到雷纳尔的名字,但他这番话显然是针对其美国人退化观而言的。约翰·亚当斯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雷纳尔对这个新国家“侮辱”,他在1814年致杰斐逊的信中列举了美国在各个领域产生的一大串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天才人物。(60)塞缪尔·威廉姆斯在1794年出版的一本书中坦然承认,美国人的确不擅长于“推测、理论或装饰”等方法,然而,在让所有人获益的实用技术领域,美国人已经展现出异乎寻常的进步。美国的“哲学家已经对更高的对象提出了他们的观点,尤其专心致力于对他们国家福利、进步和繁荣的追求和改善,以达到他们更为直接的目标。美国到处都是这类天才人物。……因此,美国不是退化,而是欧洲人在美国获得了更高程度的改进”。(61)雷纳尔在法国学术界属于影响很大的学者,美国革命那代人对他毫不客气,猛烈抨击了他的观点,涉及与这个新国家发展有关的很多问题,(62)这是雷纳尔在提出美利坚人退化论时决然没有料想到的。
    德波和雷纳尔把布丰的“美洲退化论”发展到了新的“高度”,引起了美国开国先辈的重视,他们对这两个人立论的激烈抨击与对布丰理论的反驳几乎是同步进行的,却标志着开国先辈从整体上反驳“美洲退化论”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