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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落地秀才的咏菊诗:古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悲剧(2)

梁山一百单八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除了朝廷的叛臣降将,大多文化素质不高,倒是宋江,因其原任郓城县押司,文秘人员出身,故能吟诗填词,比如浔阳楼上的《西江月》,排座次后的《满江红》,东京妓院里的《念奴娇》,就是他的大作,而且有相当的水准。在这里,主要说一下宋江的两首反诗。

宋江被刺配江州,凭借吴用的条子,结识了江州牢城的监狱管理人员戴宗和李逵,宋江不但未受牢狱之苦,而且逍遥自在。一日,宋江闲来无事,与戴宗、李逵、张顺诸友联系不上,孤单、落寞、郁闷之余,登上这“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的浔阳楼,独自一人,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沉醉,不禁感慨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乘着酒兴,填了一首《西江月》。因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也借得笔砚来,题在粉壁之上。词曰: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写完之后,意犹未尽,又在《西江月》后,题下四句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题毕留款:“郓城宋江作”。

上面两首作品,就是被无为军通判黄文炳举报的两首反诗。

尽管他“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尽管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宋江不但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建树,反而“刺文双颊”,“配在江州”,这对于一个长于权术,野心勃勃的基层官员,的确是一个极大打击。可以设想,宋江一旦刑期届满,或被朝廷赦免,凭借他在郓城打下的人脉,他完全有可能在县衙再谋得一官半职。虽然他与江湖人士结交甚密,但在有一条活路的情况下,宋江是不会选择落草为寇、反叛朝廷的。由于宋江深谙权术,不甘人下的个性,让他长期“潜伏爪牙忍受”,也是耐不住这份寂寞的。正是这种不顺心、不得志、不服气的心理,宋江的所谓反诗,不过是一些形诸笔墨的高级牢骚而已。尽管诗中也有“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的狠话,正如金圣叹所注:“宋江心事,他人不可解。既不知其冤仇为谁?又不知其何故乃在浔阳江上也”。

不过,“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确有造反的嫌疑。其时,宋江只是牢城中的一名囚犯,他这首《西江月》,既可理解为酒后真言,也可理解为酒后狂妄,但在词风上明显缺乏黄巢的气概与豪气。黄巢曾以菊花为喻写过两首反诗,比如,“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再比如,“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甚至比黄巢更晚的朱元璋也写过类似的反诗,比如,“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这位乞丐皇帝的诗虽然有抄袭黄巢之嫌,但诗中却充斥着王霸之气,大有夺取天下,舍我其谁之慨,却是他人不易模仿的。

宋江的一词一诗题在浔阳楼上,如果不是碰上政治嗅觉极其灵敏的黄文炳,大概也不会有后来的风波。“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利用诗词造反,也是一大创造”。对于宋江诗词的反叛倾向,如果没有足够的文化水平,如果没有足够的诗词常识,如果没有足够的政治敏锐,很可能如壁上的前人题咏,成为过眼云烟,倒霉的宋江,偏偏遇上了三者兼备的黄文炳,联系到蔡太师京都来信中提到的顺口溜,“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宋江的反诗一案就坐实了。加之宋江题诗实行了“实名制”,不需“跨省追捕”,宋江就落入网中。

有人说,在宋江题反诗的问题上,是蔡九知府与黄文炳联手制造的一起文字狱。的确,北宋时期的政治氛围与文人政策,是历代王朝相对宽松的时期之一,除了苏东坡的“乌台诗案”,少有文字狱的记载。宋江的反诗,从根本上讲只是一些牢骚发泄,情感流露,即使有过激之语,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曾付诸行动。从这个意义上说,将宋江诗词定为反诗,无论如何应当列入“思想罪”、“言论罪”的范畴,这种做法当然为当代政治所不取,就是在当时,也违背了太祖皇帝的誓词。赵匡胤曾刻碑立誓,作过政治交待:“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宋·叶梦得《避暑漫抄》)然而,作为大宋地方官员的蔡德章与黄文炳,急于在“维稳”方面出政绩,以便邀功请赏,仕途畅达,什么太祖誓词、本朝典章,就顾不得了。蔡黄二人制造的这起文字狱,不仅未能保住江州地区的和谐稳定,反而引发了更大的社会动乱,可为古今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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