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农村改革以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突破口迅速推向全国,接着促使部分地区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现在乡镇企业已经成为全国农村经济的一大支柱,在我国整个国民经济中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而被认为是“达到小康水平的必由之路”。中国城乡发展已找到一条有自己特色的道路,全国农民绝大多数已经脱贫,走向较高的生活水平。 近十年来乡镇企业一直是我的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并且有一个很长的背景,可说是我学术生涯中的一个主要部分,今天请允许我借此机会谈谈我这项研究的经过。 我最早到中国农村进行实地调查研究是在1936年。那是我从瑶山调查受伤以后,回家乡养病时,在吴江县庙港乡开弦弓村开始的。我所以选择开弦弓村,是接受家姐费达生的建议,她在这村里帮助农民办了一个生丝精制运销合作社,那是我国农民自己办的最早的乡镇企业之一。它引起了我的研究兴趣。那时我住在合作社的工厂里,看到农民在机器上缫丝,就想到这不是现代工业进入了农村么?我心里十分激动。我在该村调查了一个多月,便启程赴英国留学,在去伦敦的船上,把开弦弓村调查的资料整理成篇,并为该村提了个学名叫“江村”。 我在伦敦经济学院人类学系攻读博士学位时,根据这项调查材料撰写了论文。在这期间我的导师马林诺斯基正在研究文化的变迁问题,他十分重视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的过程。我在他的指导下以“江村”为具体实例,描述了现代文化进入传统农村文化的过程。他在这篇论文出版时写的序言中说,对社会的改革“如果要组织有效果的行动并达到预期的目的,必须对社会制度的功能进行细致分析,而且要同它们意欲满足的需要结合起来分析,也要同它们的运转所依赖的其他制度联系起来分析,以达到对情况适当的阐述。这就是社会科学者的工作,所以社会科学应该在指导文化变迁中起指导的作用”。他认为有关蚕丝业的那章是最成功的一章,“它介绍了家庭企业如何有计划地变革成为合作工厂,以适应现代形势的需要。它证明,社会学需要研究社会工程的有关实际问题”。他对我在这些方面的鼓励对我后来的研究工作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人类学的发展到30年代,已碰到了研究文化变迁,文化接触的现象,和现代文化的传播问题。我在留英之前,我已经和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一辈学生,在吴文藻先生的启发下,开始探索用实地观察的研究方法去认识中国社会,如杨庆堃的《山东的集市系统》,徐雍舜的《河北农民的风俗》,林耀华的《福建的一个民族村》,廖太初的《动变中的中国农村教育》,李有义的《山西土地制度》,郑安仑的《福建和海外地区移民的关系问题》等等。所以马林诺斯基说,“中国社会学界已独立自发地组织起一场对文化变迁的应用人类学的真正问题进行学术上的攻关。这一学术攻关表达了我梦寐以求的愿望”。马氏所支持的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理论联系实际的研究为社会改革服务”。这个方针可以说一直贯彻在我一生的学术工作之中没有动摇过。 我们当时已经注意到中国农民在现代文化传播接触中,已无法维持原有的生活方式,出现了种种问题,主要的是农民的生活日益贫困。我在《江村经济》的结论里说“中国农村的基本问题,简单地说,就是农民的收入降低到不足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所需的程度。中国农村真正的问题是农民的饥饿问题”。而穷困的根源一是土地制度的不合理,其出路是改革土地制度。其次是人口的不断增长。要在土地有限的农村里维持这么多人口,一方面必须控制人口的继续增长,另一方面是要充分利用农村里的劳动力从事各式各样的生产活动。可是当时的环境,一方面受到传统土地制度的束缚,另一方面又有和外来势力和西方技术的竞争,中国农民陷入极其贫困的境地。这种历史的现实促使我发生了尽力使中国农民脱贫致富的使命感。也为我后来一生“志在富民”扎下根子。 由于在实地观察江村时,看到了一个以合作为原则来发展小型工厂的实验,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认为这是个在发展农村经济上具有重要意义的经验。这就是当时我对乡镇企业最初的接触和理解,简单地说,我从开弦弓村实地调查中,明确地感觉到农村需要现代工业。可是,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合作工厂建立和存在,有其特殊的条件,就是它有家姐费达生所在女子蚕业学校技术推广部的支持,引进了科学技术和工厂管理,并帮助培养人才和组织生产。这是当时一般农村不可能都具有的条件。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注意到当时在国民党统治下,在土地制度没有改变,在商品生产上国外有强大的竞争力,这些实验固然取得了成绩,但由于客观条件不具备,这个小小的实验改变不了整个地区的农村面貌。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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