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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孝萱:在人虽晚达,于树似冬青(3)

除海内名家题赠外,先生还购买收藏不少名家字画。先生晚年感前辈大家道德文章,读其书,赏其丹青书画,想见其人,每有心得,必深求而转相发明,著《现代国学大师学记》。
    所征诗中,最广为人知的是陈寅恪先生的《寄卞孝萱》二首。陈家与卞家是三代世交,陈寅恪先生寄诗给孝萱师,并许以“嘉君养亲养其志”。孝萱师说,陈先生名声太大,从50年代中期以后就对陈先生批判不断,此前一直和陈先生保持通信,讨论学术问题,后来渐渐信也不敢通。文革期间害怕抄家,陈先生的字不敢留,都焚烧了,同烧的还有不少名流的作品、信件。
    孝萱师和陈先生曾有数面之缘,彼时陈先生目已盲,送客时仍走至门前拱手作揖。2009年8月,南京大学文学院赵永刚博士看到孝萱师在医院曾向医生拱手作揖,甚为不解。后来渐渐知道,孝萱师晚年借书、办事多有不便,求人之处越多,而待人越为恭敬,每每作揖。每睹此,便感辛酸。
    七十年代后期,孝萱师请求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调回扬州师范学院工作。他说回扬州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母亲年事已高,要回家照顾老人;二是子女在家乡读书,要把他们都送进大学。
    “那个时候从香港去北京,就是因为爱国啊”
    建国前夕,上海即将解放,鉴于战乱,孝萱师由上海先辗转到厦门工作,又由厦门辗转到广州、香港工作。在香港,在民主人士的帮助下回到北京工作。讲到这一段,师常常说:“那个时候从香港去北京,就是因为爱国啊。”
    到北京后师仍在银行工作,1952年由中国人民银行(总行)调入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闲暇时只去两地,一是去琉璃厂淘旧书和文玩,再就是去北京图书馆读书。业余开始从事近代历史研究,发表学术文章。同去读书的还有金毓黻先生的助手,金先生曾任中央大学史学系主任、文学院长,后在中国科学院工作。金先生对孝萱师极为器重,同时范文澜先生也看到卞孝萱的文章,在他们的帮助下,1956年前后,孝萱师转入中国科学院近代史所工作。此前在上海的柳诒徵先生仍和孝萱师时常通信,嘱其持信拜访金先生,并作推荐。而孝萱师直到柳先生去世后,才把推荐信转给金先生看。
    师进入中国科学院历史第三所(即今天的社科院近代史所)工作,工作地点就在东厂胡同一号。当时唯物主义历史学家范文澜先生在毛主席的支持下,编撰《中国通史》,孝萱师即为范老查阅资料,做助手。他先将史料由原典中抄出,做成长编,供范老在编撰《通史》时采择。2005年末,孝萱师搬家时,将两叠约二尺厚的手抄材料赠给我,是为范老编辑《通史》准备的宋代经济史方面的史料,在大开的竖行红格稿纸上用毛笔或钢笔恭楷抄写,字迹一丝不苟,眉间有一处还有范老的红笔批点。
    师曾多次对我们讲:“范老虽然是马列主义史学家,但是他的思想是开放的,他对于历史的研究有自己非常独到的见解。例如社会历史分期问题,范老不同意郭沫若的观点,可是毛主席要求范老不要争论,范老便不再发表反对的意见,但是在自己的书里,范老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中国通史》唐代及以前的部分都是范老生前亲自撰写,反复修改定稿的,今天仍值得读。”师晚年和我合撰《从桐城麻溪姚氏宗谱看姚鼐与宋学》一文时特意引用范老对宋学的观点,并说:“范老在经史子集四部都有著作,可谓精通国学。他的有些观点今天看来没有错,我要宣传他。”
    文革开始后,因范老是奉命编撰《通史》,工作组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师说:“也是范老保护我们。”1969年范文澜先生去世后,孝萱师曾一度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恰此时章士钊先生要校订《柳文指要》,王益知向章先生推荐孝萱师做助手,经周总理批准,孝萱师由干校回京工作。这期间发生了高二适与郭沫若关于《兰亭序》的论辩,师也是亲历者。
    母亲去世后,为了寻找更好的学术环境,孝萱师再次选择离开扬州。当时各高校政治氛围不同,孝萱师遇到于省吾先生,询问南京大学匡亚明校长的情况。于先生说,匡老办学理念好,尤其是尊重知识分子,路上遇到教师提意见,都会停下来认真记录,然后落实。劫后的高校也在招揽人才。南京大学历史学系向扬州师范学院历史系发出商调函,希望调卞孝萱来南大工作,扬州师院没有放人。孝萱师这时想出了走曲线的办法,从扬州回北京,先到民建中央工作,后由主持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的程千帆先生再次发出商调函,请卞孝萱来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工作。从1984年来南京,到1994年离休,孝萱师在南大工作十年。这是他学术事业中最辉煌的十年。
    孝萱师极重感情,对师长十分尊重,时刻铭记在心。对于友朋,孝萱师也是风义可嘉。人至暮年,总是生离死别忙,每有老友逝世消息传来,孝萱师总是叹息怅然久之。南京大学文学院诸教授都还记得,2000年6月程千帆先生去世,卞孝萱先生来灵堂祭奠,扑通跪倒在地,行上大礼。有时和孝萱师谈起此事,他说,“是程先生请我来南京大学的,我感激他。”孝萱师晚年常常拄着一根旧竹节拐杖,最下端已经磨得有裂痕,这根拐杖是徐复先生送的,他说,“拿着它就想起老朋友。”
    对于晚辈,孝萱师也是尽力提携,循循善诱。他说:“年轻人想成功不容易,要帮助。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讲年轻人的缺点。如果年轻人个个都出色,要你们老师干什么?”晚年,孝萱师为不少青年学者评阅论文、写推荐信,有求必应。
    “如果能给我一间房子,三四个研究生,每个月一万块钱经费,一个家谱研究中心就可以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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