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孝萱先生在魏晋南北朝、唐代文学历史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除此之外,还涉猎碑传、书画、近现代学术史等研究领域。晚年开拓的最重要的研究领域是家谱研究。孝萱师在搜集碑传的同时,也注意到家谱的历史资料价值,60年代便利用家谱研究郑板桥,研究扬州八怪。起初只是以家谱补充史料之不足,后来孝萱师得以看到一些完整的大谱,便以家谱为中心,进行细致的学术研究。 由于家谱是民间私修,质量良莠不齐,内容驳杂,孝萱师在研究家谱过程中,采取了与对正史典籍不相同的态度,更为审慎。对于家谱中的作伪史料,师都慧眼识出并加以辨别。《锦树堂钱氏宗谱》是钱穆的家谱,其中世系小传记载六世祖“钱进,宋承奉郎。祥符间自嘉兴赘于常州无锡之沙头王氏,遂徙居焉。”而廿八世孙钱瀛补撰《进宗公传》称:“授西京安抚使,辞不就。”孝萱师说:“世系小传的材料可靠,后人补写传的材料不可靠。什么道理哪?安抚使是高官,能做到高官的人,怎么会入赘别家哪?入赘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故而在最后撰写文章时,我们没有采用《进宗公传》的材料。 孝萱师晚年为了看第一手的家谱资料,不辞辛劳,四处奔波。去桐城参加学术会议,着重为访求桐城姚氏(姚鼐家)、张氏(张英、张廷玉家)家谱。去无锡江南大学讲学,主要是为查阅钱氏(钱穆家)家谱。但也常常吃闭门羹,碰软钉子。2009年4月孝萱师和我去某图书馆查阅一部家谱,管理员称该书破损,不能调阅。师和管理员商量,“我八十多岁了,出来一趟打的要几十块钱,不方便,能不能想想办法?”言语已近哀求,而终不果。张廷玉的家谱因掌握在私人手上,师多方求观未果,直到2009年8月31日躺在鼓楼医院的病床上,还对我说:“小武,今年桐城我去不了了,你和王思豪(时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安徽桐城人)一定要去,带上照相机,想办法把张廷玉的家谱拍照回来。张家两代宰相,书香名门,家谱一定有可挖掘的东西啊。” 2009年4月25日在无锡图书馆看完《锦树堂钱氏宗谱》,回来的路上师对我说:“如果能给我一间房子,三四个研究生,每个月一万块钱经费,一个家谱研究中心就可以建起来了。无锡一个地级图书馆就收藏高质量的家谱四百多种。如果我们做,肯定会更好。还能利用家谱做些研究。”孝萱师没有因为年事已高而放弃对学术探索的期盼,他始终在规划着。 “做学问你们是不知老之将至,我是不知死之将至” 卞孝萱师自学成家,好学敏求,晚年笔耕不辍,每日黎明即起,早餐后端坐窗前,阅读著述,及午方罢。每一稿成,反复修改。他曾转述范文澜先生语曰:“做学问你们是不知老之将至,我是不知死之将至。”教导学生每以范老“专、通、坚、虚”四字为要方,以志不忘师恩。 孝萱师把读书、撰文称为“用功”,有时在图书馆遇到,也不要我们起身,说:“你们继续用功,不要起,我看看书。”他是图书馆来得早、走得晚的读者,即便是晚年移家城郊,仍然是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部的常客。师对我说:“每次打车进城来学校,第一件事情先看书,等精力用得差不多了,再去办取钱、寄信、拿包裹这些事。”古籍阅览室里第一个位置,时常能看到他满头白发危坐读书的身影。他会带很多大小不同的零碎纸片,遇到有用材料,便随手抄下,撰文时剪贴在文中。而说明书、广告、信封等纸张,也常常用来起草、写提纲。 初识孝萱师时,他虽已81岁,然耳聪目明,声若洪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师戴上了金属边的老花镜,有时和我一起看文稿时还把放大镜递给我,怕我也看不到。我知道,师的精力已经渐渐不如前了;但我不知道,师会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一下。孝萱师逝世前两小时,仍与弟子胡阿祥教授谈韩愈之学,可谓“死而后已”矣。 在长达60年的学术生涯中,卞孝萱先生留下各类著述逾千万字。2010年先生逝世周年之际,凤凰出版社将先生生前已经结集及已发表之著述,合并出版为七卷本《卞孝萱文集》,而整理、点校、主编之书不在其中。 卞孝萱先生,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中国古典文化,直到生命里的最后一分钟。(本版照片均为资料图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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