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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评清初“驱棚”兼论运用地方性史料对清史研究的检讨(3)

康熙十四年(1675),正月,伪将军夏国相、高得捷等统贼十余万踞萍城,焚掳搜捉,深山无可躲避。棚逆与之谋,筑土城于县治后,千年骸骨掘弃暴露。通城内外,屋宇、墙垣、街道麻石拆毁殆尽。更于环城山巅立炮台十余所,坟茔莫保,一如县治后焉。盘踞二载,荼毒生灵,稻谷牛种一空。□地焚弃,且设椿竖签,竹木伐尽,转徙流离,无计存活。
    康熙十五年(1676),逆横暴施虐,益深益热。二月内,幸安亲王躬率六军临萍,与贼战于城东流江桥,大破炮台,杀贼不计其数,尸横遍野,贼众奔溃,萍城始复。王师直捣长沙,于萍无扰。邑令孟宗舜招抚流移,效力挽输。六月内又遭棚寇陷城,更恣焚杀,把总陈死焉。援守官兵,驱贼旋复。
    康熙十六年(1677),大兵踞城。有安福土贼杨桀友等啸聚,昼夜焚掳,东、西、南三乡更惨。
    以往的研究认为:所谓袁州地区的“棚民”,是指明末从福建及湖南(所谓“闽楚”)以及临近的抚州、瑞州等地迁入袁州府属宜春、萍乡、分宜、万载等四县的流民⑧。崇祯时人对此的描写为:“袁州郡县,界连楚粤,崎岖险峻,延袤皆山。内有三关九图,环溪峭壁,昔为闽广之交,诛茅而处,凿山种麻。”⑨因为他们是“外来人”,很难进入当地有数百年之久定居历史的土著社会和聚落中,所以往往要在山上搭棚居住,或散居于山间大小不一的盆地中,形成自我认同并有较强凝聚力的人群。到明末时,这一带的流民人数大约已有几十万之众。从新见史料看,入清以后较早关注这个人群的是江西巡抚蔡士英,顺治九年(1652)底,他就发布了《谕宜春山关棚客示》⑩,其中先提到:“查得宜春石荐、里外、三关等处,向有福建、抚州等处人民,流寓四乡,寄居种苧。日聚益众,已有年矣。后值变乱叠更,乃遂占据山场,逋逃亡命,自立客长,号招异类,恣行劫掠。屡经剿洗,悉就招抚。前抚不忍加诛,行令编入册甲,设立甲长棚长,稽察匪类。”此中提到的“棚客”“占据山场,逋逃亡命,自立客长,号招异类,恣行劫掠”,即直指明末清初这一带“棚客”的反清历史:在崇祯末年,闽地移民以天井堝为中心,在邱仰寰的带领下攻入袁州府城,起兵抗清;顺治五年(1648)金声桓举兵反清时,袁州朱益吾又率闽人起兵响应,最后在官府的追剿下受抚。从这位巡抚的叙述中还不难看出,在其前任期间,对这片多事之地就已经“剿”“抚”并用,并且着手在“棚客”中编制保甲,设立“甲长”“棚长”以加强管理。
    既然有此“前科”,蔡士英遂以强硬的口气继续提出警告,而且已经明确提到可能采取驱逐手段:“本部院莅任以來,访知前情,念尔等久聚此土,不忍遽为驱逐,合行申谕。为此,示仰宜春棚客人等知悉:尔等既以寄命于兹,当以身家为念,务宜互相劝戒,共作良民,恪遵宪令,毋蹈前非。倘有不轨之徒及逋赋之人,潜住彼地,即行送出,毋得附和隐藏,酿成祸患,自干国法。敢再故犯,不惟驱逐,失尔本业,定行捣巢扫穴,即性命亦不保矣。特示。”
    到顺治十八年,施闰章开始担任分守湖西道的道员,也曾写过多首关于“麻棚”里的“客子”的诗文,其中即反映了他们和当地土著居民之间的矛盾冲突:
    山陬郁郁多白苎,问谁种者闽与楚。伐木作棚御风雨,缘岗蔽谷成俦伍。
    剥麻如山召估客,一金坐致十石黍。此隰尔隰原尔原,主人不种甘宴处。
    客子聚族恣凭陵,主人胆落不敢语。嗟彼远人来乐土,此邦之人为谁苦?(11)
    康熙《袁州府志》还收录当时宜春知县的详文,说明从明后期到康熙年间“棚民”的人数和身份变化问题:“宜春麻棚从前赋役未载,只因闽省流民流寓袁阳与楚接壤之界。深山穷谷,素为不毛之地。流民居久,垦开种麻,日渐日繁,稍有麻利。因以流民改为棚民,起编棚户二千六百八丁户。”由此可见对“棚民”的管理有一个前后变化,即明末时“棚民”并没有进入当地的征税系统,被编入赋役册籍是康熙朝以后的事。
    然而,从前引康熙《萍乡县志》的记载可知,当吴三桂军占领长沙后不久,“棚逆朱益吾”等再次起事呼应,“恣行焚戮,沿乡掳劫”,并且配合叛军攻陷了萍乡县城。作为反击,时任袁州副将的赵应奎很快就捕杀了“棚逆”首领朱益吾。此后“棚客”已和叛军混合在一起,清军与之反复拉锯,直到康熙十七年初。当时,清军虽已基本收复江西地面,但仍有吴三桂军韩大任部残军据守万安县梁(良)口,控扼赣江十八滩上端。后又转移到兴国县宝石寨,再流窜于庐陵、永丰等县山区。而清军主力刚刚攻占湖南攸县、茶陵,并加紧进攻永兴、郴州、宜章等城,急望调动袁州等地的守军赴援。从康熙十七年正月到七月的半年多时间里,从康熙帝到清军将帅皆认定“江西通省所系,唯在茶陵”,“茶陵、攸县,关系江西全省”;康熙谕旨一再指示:“盖以江西地方,所关甚钜……务令江西不生事变”,“穆占等其同心详酌,力御贼寇,保固江西,使万无一虞,以副朕怀”,等等(12)。因此,紧靠攸县、茶陵,控扼入湘要道的袁州地区的安危问题,就必然成为重中之重。而从赵应奎向清廷呈送的《为呈报驱逐棚民以靖地方以固邦本事》中,看出袁州并不安宁,尤以“棚民”为当地心腹大患,“三关”地区随时可能爆发不测之事,十分堪忧:“昨本部院进剿铜鼓,贼众望风披靡,其溃败逃窜者或三五十,或百十成群,潜伏三关之内,而棚民且为之容隐。以致百姓不敢进内耕种,田土悉属抛荒。且包藏祸心,日则剃发是民,遇晚纠党行劫,且通各处贼寇,暗行不轨。其叵测情形,屡经报明在案。万一将来别境稍有蠢动,又复乘机窃发。且三关地连芦溪、宣风、长沙孔道,若不亟行屏逐,实万分可虑,诚为袁隐忧。”
    这样,此时动用军队力量驱逐当地山区的附叛“棚民”,就完全顺理成章了。于是在袁州总兵赵应奎的直接指挥下,断然采取了驱逐行动。康熙二十二年修《宜春县志》收录的《总镇赵咨呈稿为呈报驱逐棚民以靖地方以固邦本事》中,对此项行动的过程和地点记述得甚为详细:
    (康熙)戊午年(按:即十七年,1678)正月初六日,遣健丁营守备许君用、中营赵光正,会同袁军厅孟前往三关九图等处,驱逐棚民。又檄防守株树潭都司汪国樑驱逐慈化余家坊、桐木、上栗市荆坪、黄塘、马岭、桃塘、马坑、施家坊等处,驱逐棚民数千余户,悉令回籍,永绝根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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