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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评清初“驱棚”兼论运用地方性史料对清史研究的检讨(4)

《宜春县志》还附录了《文武公祖父母驱逐棚寇功德碑文》一通,简述了“附逆”棚寇投诚在前,尽被驱逐于后的过程:“寻复招楚界负嵎穷寇,尽数投诚,且搜剔三关九图遗类,勒令回籍,是一时倒悬之厄可解,而百年难拔之患获除。但棚党奸狡百出,阳托旋里,阴匿近境者实繁有徒。幸逢府主于、厅主杨、县主王会同总镇梁,深虑各属乡隅不戒从前之失,复贻滋蔓,与袁民约束再三,严行保甲之法,逐户逐营查驱,毋俾遗种于兹土。”
    康熙二十二年修《萍乡县志》对此也有简要记述:“康熙十七年,大兵捣洗棚穴,驱除贼党,难民稍得安业。”说明“驱棚”事涉袁州府属数县,影响之大不言而喻。
    由于军队直接参与驱逐,收效也极其迅速和明显,赢得当地土著居民的一片赞颂之声。为了表示对赵应奎等人的感激之情,袁州土著居民在碑文抬头中将其抬升到“文武公祖父母”的地位,已经高于常见的“青天父母官”之谓,由此也反映出当地土著深感此举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多年存在的麻烦,清除了动乱之源。当时驱逐“棚民”获得的客观效果,是河谷平原及低丘地区的社会秩序逐渐恢复,土著民众的生活趋于正常,有了安全感,这对身临其境的土著民众来说,无疑是一个期盼已久的正面结果和福音。
    三、“驱棚”事件的基本认定和重新评价
    (一)“棚民”是到康熙初年逐渐生成的一个非常地方化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江西袁州府的宜(春)、萍(乡)、万(载)、分(宜)四县。理解这个问题的社会背景,在于这一带南明武装与清军的争战及其造成的巨大损害,使得这一交通孔道和拉锯之地形成大片无人区,所以招徕“远民”就势在必行。鼓励移民的过程基本发生在顺治到康熙初期,而阶段性的截止是康熙十四年(吴三桂叛乱前期)。这个过程及其已经产生的地方人群冲突问题,最先是在康熙九年施闰章主修的《袁州府志》有集中反映,此志不仅刚好弥补了宜春县此前无志书的缺陷,而且非常明确地体现了身在“湖西”的施闰章同情土著的态度。他的记载很值得重视,因为他是外地人,又是地方长官,他的描写与土著笔下容易看到的单方讨伐不同。但他的记载还说明当时土著反而处于弱势地位,反映出“驱棚”前夕一种略带悖论的基本状态。
    (二)康熙十七年袁州地区的成功“驱棚”,主要是一种军事打击行动而不是民事行为。因为从康熙十四年至十七年间,“吴逆”军队对江西西部进攻,而此地的“棚民”集体“附逆”,以至于清军在江西战场迟滞两年之久而无明显战果,根本无法进入湖南战场,极大地干扰了康熙急欲与“吴逆”军队在楚地决战的战略布局。再加上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历来被研究者所忽视:袁州城是清军在江西境内阻止“吴逆”军队东进,同时也是清军赖以西进的最前沿城市,其“得”与“失”,对双方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在清军开始西进湖南之时,作为巩固战略后方的措施之一并奏准康熙后,主要由绿营军队(加上当地土著的配合)来实施“驱棚”,所以才会获得一日见效的结果。但必须强调的是:这是在特殊的战争条件下以军事打击为表现形式的地方性事件,此后再未出现于其他地方,即说明其很不具有普遍性。
    此外,袁州府诸县一批“棚民”“附逆”的史实,还蕴藏着一个“三藩”叛乱的群众基础问题,如果对此加以深入讨论的话,即可挑战多部中国通史只将“三藩”叛乱看作一批盘踞西南与南部地区的武将所为的基本描述,才可说明为什么这场战争会旷日持久,会给清王朝造成那么强烈的震撼和打击,会给非“三藩”控制地区的社会生活也造成那么大的损害,等等。这样,才可将“三藩”与清军的长期对抗与战事,从单纯的政治史、军事史(叛乱与平叛史)转变为明末清初的一部有血有肉、有声有色的区域社会生活变迁史。
    (三)到康熙二十二年,袁州府属四个县全部修了志书,而且都是入清以来的第一部县志。这个举动背后的一个问题就是:当时的修志者主要想把什么内容记进去,好让后人记住?此时距成功“驱棚”只有四年,正处在将“棚民”定性为“棚寇”的高潮时期。通过这个“标准文本”,将成功驱逐的“棚寇”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而且成为日后土著与移民两造论战和鉴定身份时的起点和分水岭:土著以之为妖化闽籍移民的依据和有力武器,在其家谱等文字叙述中,几乎清一色地开口必提“康熙甲寅之乱”;而移民在此后的任何时候,无论表达什么利益诉求,都一定要设法先将自己与参加了“逆乱”的“棚寇”区分开来,如在修水“怀远文献”中表现的那样。遗憾的是,作为记载“驱棚”核心内容的康熙二十二年修《宜春县志》只有残本存世,且只在北京的国家图书馆收藏,一些研究者没有真正查阅此志原本,或是转辗传抄,或是以道光以后续修本的记载替代,因而留下不少以讹传讹的问题,值得研究者深思和警觉。
    (四)到康熙中期以后,进入了晚明大乱以来四十余年未有的承平时期,百姓的生活状况稳定好转,特别是新的一代人生长起来,对清初长期战乱造成的伤害和痛苦已经缺少亲身体会。而此时任职于江西的地方长官(代表人物如兴国县令张尚瑗等),以“父母官”安抚子民的立场和态度,想进一步公允地处理移民入籍问题。从此时开始,各地作为个别的要求、讨论和尝试已相继出现,形成康熙中、后期地方治理的走向之一,并成为雍正朝全面落实移民户籍问题的先声。但与此同时,在江西土著一方,与移民之间的矛盾并未解决,而且不断因事因地而引发冲突。康熙四十七年再修《宜春县志》时,有关当年“棚寇”的原始文献都在原来的章节中保留下来,但却有多处文字被剜去,令人大感惊诧!虽然现在还无资料可以证明此举系何人所为,但可以按常情推想何人会有此动机和现实需要。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在当地,一部由县令主持、一批乡绅和文化人参与修撰的准官书,却出现了如此敏感的“小动作”,如果没有十分之必要,何人会这样做敢这样做?没有相当的势力或能量,又如何可以得逞?且可试想土著一方见此闻此,当做何种反弹?至少由此可以得到一个侧面说明:当时宜春土著与“棚民”后裔的矛盾冲突还是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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