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有个富商叫耿德彪,前些日子,出重资将扬州瘦西湖畔的德月楼盘了下来。
说起这个德月楼,在扬州可谓鼎鼎有名。当年乾隆下江南时,就是在德月楼摆了一桌满汉全席,宴请江浙一带的名绅富贾尝鲜品评,想用这满汉全席与名满天下的淮扬菜,争一个高低。耿德彪买下德月楼也正是这个用意,他想打“御膳”的招牌,在淮扬菜馆林立的瘦西湖畔,另辟蹊径,打出一片江山。
可是让耿德彪没想到的是,尽管德月楼装修得富丽堂皇,所上菜肴也是玉盘珍馐,但只是热闹了一阵子,就冷清下来。看着生意不好,还大把大把地烧钱,耿德彪心痛不已。痛定思痛,他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店里缺少一个真正的御厨,如有御厨主理,不怕生意不火。可是,真正的御厨都在皇宫大内,这御厨到哪里去找呢?
俗话说得好,运气来了,城墙都拦不住。这不,大清朝一夜之间说垮就垮了,太监、御厨树倒猢狲散,纷纷被遣回原籍。这时,恰好有一个扬州籍的御厨回来了,他名叫洪子善,听说曾是宫中的太监,后来被派往御厨房,被人称为“御膳一点红”,极得老佛爷的宠爱。他一回来,就被扬州厨艺界奉若泰山北斗。
耿德彪听说后,欣喜若狂,他想,不是有句话叫“万绿丛中一点红”吗?这个洪子善,能够在高手如云的皇宫大内,被尊称为“御膳一点红”,那该有多高的厨艺呀!于是,他赶紧准备了一份大礼,找到“一点红”的住所,登门拜访。
哪想这老太监架子却大得很,耿德彪在他家门外候了一个时辰,下人才把拜帖给传了进去,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翻着白眼,把拜帖丢还给耿德彪,说:“我家老爷不认识你,不见!请回吧!”说完,“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耿德彪不但不恼,反而心里乐开了花,看来,这个一点红是真有大本领,要是那么容易请动,那还能叫“御膳一点红”吗?当年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都能三顾茅庐,我怎么就不能?我就不信我的诚心打动不了他!
于是,接下来几天里,耿德彪天天一大早就提着礼盒,候在门外。不管他家的人是如何横挑眼睛竖挑眉,耿德彪总是笑脸相迎,不露一丝不快。终于有一天,那家人传出话来,说他家老爷同意见面,时间定在三天后的傍晚,地点就定在瘦西湖边的春归坊。
这一天,耿德彪准时赶到了春归坊,一点红正泡在澡池子里,闭着眼,美滋滋地享受着。耿德彪见状,也不敢惊动他,只是立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一点红才缠了一块竹布,走出澡池子,细着嗓子说:“你就是那个三番五次找我的德月楼的老板吧?不知你找我有何贵干?”
耿德彪趋步上前,赔着笑脸,把想请他出山主理德月楼的事儿说了一遍。没想到,一点红听了,皱起了眉头说:“老身这辈子侍候皇帝主子累了,这次回乡是想隐居乡里,颐养天年,再也不想当奴才侍候人了!”说完,又眯起了眼睛,不再理他。
耿德彪一见,连忙从礼盒里拿出一支雕龙画凤的金簪子,毕恭毕敬地捧在手中说:“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这个耿德彪也称得上是人精,早已拿捏准了,知道这号老太监就是喜好这些女人的东西。果然,只见一点红眼睛一亮,赶紧接了过去,插在盘于头顶的辫子上,笑逐颜开地说:“聪明!知道老身好个什么!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听说你的德月楼能做满汉全席,想打御膳的招牌,你就做一桌给老身尝尝,要是对老身的胃口,我就答应你!”
耿德彪一听,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当即就把时间定在三天后。这一天,耿德彪不惜血本,购回了山珍海味、新鲜时蔬,让店里的厨师们拿出看家的本领,按坊间流传的满汉全席菜谱,整出了几十道南北风味的大菜。
中午时分,一帮请来作陪的前清遗老,簇拥着一点红入座了。菜陆续上桌,一点红跷着兰花指,拿着筷子,一一品尝,每一道菜只尝指甲盖一小块。吃着吃着,就皱起眉头,他瞪着耿德彪说:“你这是满汉全席吗?你知道啥叫满汉全席吗?”
耿德彪此时哪敢言语,低着头只是站在一边。只听一点红接着说:“我告诉你,满汉全席分时蔬单、素食单、荤食单、海鲜单等一共十二单,每单九道大菜,总共一百零八道……”
一点红指点各色菜肴,侃侃而谈,说得在座的各位食客口水直流。他又指着一道“红烧台鲞”的菜,对侍立一旁的耿德彪说:“你这道菜的选料大错特错,所谓台鲞,就是台州产的干鱼,不是台州产的,就没有那个味儿!”说着,他又指着菜中的葱蒜配料,痛心疾首地说,“你看你这料做的,一点也不讲究!要知道,这厨房里的作料,就如同妇人的衣服首饰,纵然你有天姿国色,如果配的是粗布烂衣,那美人也变成了丑八怪!”
听了一点红的一番教诲,耿德彪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即就拿出聘书,请在座的前清遗老们作中人,愿意以每年一万两雪花银聘请一点红。要知道,这份薪金,别说在扬州,就是在全中国,也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
一点红见了,笑嘻嘻说道:“你这钱不钱的,我倒不看重,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我就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帮帮你。不过,这御膳可不那么简单,厨房里的事儿你得按我说的办!”到了这个时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耿德彪头点得像鸡啄米。
第二天,一点红手持一双象牙筷,来到了德月楼。走进厨房,他只看了一眼,就虎着脸说:“这哪像御厨房?整个就是一个猪窝,都得给我改!灶台的台面换成汉白玉的,案板换成金丝楠木的,厨房里的蒸笼,也要换成蕲竹做的底、湘妃竹做的盖……”耿德彪点点头,说:“改!”
接着,一点红又拿出一个长长的料单,交给耿德彪,扳着手指头,斩钉截铁地说:“张家口的羊肉、荔浦的芋头、山东的蒜、还有巴河的莲藕、蒲田的小葱、常熟的面……缺一不可,换地儿了,我可就不干了!”耿德彪又点点头:“买!”
转眼,就到了重新开业的这一天,别说是扬州本地的,就连苏杭二州的名商富户也不畏车马劳顿,闻风而动,他们都是冲着“御膳一点红”这块招牌而来。不到中午,偌大的一个德月楼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没有排上号的,都把酒席订到了三天以后。这一下,把耿德彪乐得嘴巴都笑歪了。可是过了好长时间,食客们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不见人端菜上来。
耿德彪有些纳闷,赶到后面厨房里一看,只见一点红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在地喝着茶,唱着小曲儿,厨房里锅冷灶清,连一个菜也没有。这一下,耿德彪脸上挂不住了,没好气地说:“我说大人,你咋还不炒菜呀?客人们都等不及了!”
一点红听了,翻了一下白眼说:“炒什么菜?我可不是炒菜的!”
“你不是炒菜的,那你是干什么的?”
一点红说:“在皇宫里,给皇上做包子!”
这一下,耿德彪也有些着急了,他没想到一点红原来是个做白案的御厨。客人都等着哩,现在该咋办?他转念一想,包子就包子,皇上吃的包子也算是御膳,先将就过去再说。于是,他赶紧说:“那你倒是快给我做啊!”
没想到,一点红又是一句话:“做不了,没人打下手!”
耿德彪一听,真急了,他板起脸说:“你要多少人?快说,我给你派。”
一点红掐手算起来:“和面的要三个,拣菜的要三个,剁馅的要三个,掐折儿的要三个,上蒸笼的要……”
耿德彪一听,差点哭了起来,说:“我的老大人,这些让别人做了,那你做什么?”
一点红举起手中的象牙筷子,不屑地说:“笑话,我不是叫‘御膳一点红’吗?我就是等御厨房里的包子出笼时,拿这双象牙筷,在包子尖上点一点朱红。”
啊,耿德彪差一点昏了过去,好半天,他才哭喊出来:“原来你这个‘御膳一点红’,就是这么个一点红啊!你可把我害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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