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东门外有个桥仔头圩,每逢三、六、九是圩日,四邻八乡的农民商贩都到这儿赶圩。
这年四月初六,正是圩日。天才麻麻亮,早已人声鼎沸。忽然,圩场外来了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挑着一担畚箕,唱着闽南儿歌,颤悠颤悠地向圩场走来。
“白鹭鹚,看我挑畚箕,
问我想要搭罗(那里)去?
我说要赴桥仔圩,
赶早市!
白鹭鹚,问我担里挑什么?
担里两颗人头血淋漓,
要送县堂去,
老爹(老爷)看了便知机(知道)。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畚箕中放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哎哟,吓——死——人呐!”
随着人们的惊呼,不一会,果然惊动了桥仔圩市的地保,拉着大胡子说:“你吃了虎胆,杀了人还敢挑着人头上街?”
“上街?我还要挑到徐青天县堂去投案呢!”
“你杀了什么人?”
“一个奸夫,一个婬妇。”
“走,上公堂投案去。”
地保扭着那人,背后跟着一大群人看稀罕,都簇拥着到了龙溪县衙。
徐胡知县升堂,令左右把那杀人凶手带上堂来。那人一上公堂,就跪下说:“徐老爷,我亲手把奸夫、婬妇杀了,如今割下两颗头颅来报案。”
徐胡问:“你是哪里人氏,奸夫、婬妇是谁?有何凭证?”
那人说:“奸夫是我同胞兄弟林壬水,婬妇是我妻子陈美娘,二人在床上行奸,被我当场抓杀,有尸为证。”
原来这络腮胡子名林大山,家住九龙江边龙尾村,和兄弟林壬水相依为命。大山是个种田人,弟弟是个读书人,后来,大山娶了北门外田乾村陈姓女子陈美娘为妻。这美娘比大山小八、九岁,年轻、俊俏,手也巧,里里外外做得让大山兄弟称心如意。
过了一年,大山见妻子美娘有什么好吃的尽先给弟弟壬水吃,有什么好衣尽先缝给弟弟壬水穿。他开头还不甚介意,渐渐地又发现弟弟每上私塾读书,美娘总要悄悄塞一、二个熟鸡蛋给他吃。大山越想越不是滋味,莫非这叔嫂之间有什么瞒我之处?后来,大山想了个办法,假说要与邻居壬万友合股,准备去兴化贩猪做买卖,估计要一、二个月才能回来。大山见妻子没什么挽留,只是低着头把换洗衣服打点成包袱;弟弟也没什么挽留话语,只是说:“哥哥放心,家里、地里的活儿我会帮忙照管的。”
大山离家后,其实并没有去兴化县贩猪,只是到朋友家躲了两天。第三天夜里,他趁黑摸回自己家里,到门口一推门,门关着。他从后墙爬进去,见房门虚掩着,就蹑手蹑足摸进弟弟房间,见床上空无一人。他又摸到自己的房门口,忽听得房内一男一女压低嗓子在调笑。大山一时就像打破了醋坛子——酸得难受。他顿时火冒三丈,怒冲冲地摸到草房,找到锄刀,正想冲进房去,继而一想,不行,这对猴哥、猴母二人若一起对付我一人,弄不好岂不反吃大亏?
大山握着锄刀,强压怒火,坐在大门槛等着,等到房里发出鼾声,他才轻轻地推开门,摸到床前,掀开蚊帐,借着夜色,找着二颗紧靠一起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咔嚓”地一刀砍下去,两颗人头立马落地。
大山被溅得浑身是血。这时,他满腔怒气消了,走出房门去洗了手,歇了气,坐在庭院里自言自语骂道:“猴哥猴母,这下子让你们永远快活了!”骂了一会,大山点了灯,换了一身衣裳,心想明人不做暗事,这两颗人头还是挑去交到县衙公堂吧。
徐胡听了大山的叙述,心里暗自沉吟,决定先验尸再说。跟着徐胡传下命令,让人去田乾村通知美娘的娘家亲人,参加现场验尸。随后,徐胡带着仵作及一干衙役亲到龙尾村验尸。
徐胡带人来到大山家一看,果然床上躺着二具赤裸裸的尸体,满地是血。仵作在细验死尸时,门外突然有个女子哭喊着:“冤枉!”徐胡眉头一皱,心想一案未结又有一案,让衙役把喊冤者带进大厅来。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二十五、六岁,穿着朴素,由身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搀扶着。
那大山见那女子进得厅堂,脸色煞白,他大喊:“有鬼!有鬼!”
那女子跪在徐胡跟前,自称是陈美娘,身边搀扶她的是弟弟陈玉旺。原来县衙派公差通知美娘的娘家,说陈美娘与人通奸被杀在床上,让其娘家派人一起去看验尸。一家人听了大吃一惊,美娘明明三天前就回娘家,服侍卧病的妈妈,人就在房里,难道她会分身术?就这样,娘家让弟弟陈玉旺扶着陈美娘匆匆赶回龙尾村来。徐胡转首问大山:“她就是你的妻子陈美娘吗?”
“是……”大山战战兢兢地答,然后转头对陈美娘说:“美娘啊,美娘,是你不对,勿怪我心狠……”
徐胡令大山退到一边,问美娘是何时回娘家的?美娘这才把原委告诉徐胡。原来大山走后,美娘家弟弟玉旺赶来,说娘病在床上,想接姐姐回家服侍几天。美娘担心小叔壬水无人烧水煮饭,哪知壬水反而极力怂恿美娘回去照顾亲家母,并说哥哥远出,家里的事他能照料得了,让嫂嫂在娘家多住几天。
徐胡问美娘:“你为什么对小叔壬水比对丈夫体贴关心呢?”
美娘说:“禀老爷,小妇人虽是农妇,可也知理。虽然小叔与我年龄差不多,但俗语说长兄若父,长嫂若母。大山兄弟无父无母,小叔叔尚未成家,我这当嫂嫂的能不关心小叔叔吗?”
徐胡听了点点头,觉得说的也有道理,心想,看来问题是在壬水身上了,想不到这读书人却是偷香窃玉的衣冠禽兽。
这时,仵作已验完两具尸首,并把二颗头颅用托盘呈上。
徐胡让大山和美娘上前辨认,男的是不是壬水,女的又是谁呢?
二人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男的不是壬水,而女的却是田乾村美娘远房族姐玉花。这玉花怎么会跑到大山家里来呢?
徐胡想这只有找到壬水才能弄清来龙去脉。
正好这时,屋外一阵喧哗,原来有二个衙役到屋后解手,意外发现地上有血迹,沿着血迹找到草房,发现有个书生钻在草堆里发抖,就破门而入把他扭了出来。衙役把那人拉到厅上,大家一看,正是壬水!壬水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徐胡问:“你就是壬水吗?”
“学生正是壬水!”
“壬水,你这读书知礼的,如何竟敢勾引一对野男女在你兄嫂房里胡作非为?你可老实招来。”
壬水战战兢兢跪着说出了原委,他说:“自从哥哥离家之后,我正愁这叔嫂独处,恐有瓜田李下之嫌,正好嫂嫂家玉旺来接嫂嫂回去服侍亲家母,我就竭力怂恿嫂嫂回娘家多住几天。谁知嫂嫂回去第三天傍晚,嫂嫂的邻居玉花姑娘就找上门来。她在村中行为放荡,壬水平时也耳闻一二,不禁心中有些害怕。玉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被父母亲赶出来了,没处去了,如果壬水不让她住下,她就去跳河自杀……”
由于壬水害怕真的会出人命,只好把她留下。心想今晚避开她的纠缠,明天再把她送回田乾村去。可是晚上自己到哪里去暂避呢?壬水想起了村东头吴三竹自个儿住着一座房子,心想我何不去借住一宿?虽说早几年吴三竹勾引林矮的女人胡混,坏了名声,迄今还娶不上媳妇,不过这与借宿无关。因此,壬水就让玉花睡在嫂嫂房里,反锁了大门,自己摸黑到村东找吴三竹去借宿了。
吴三竹对壬水前来借宿,大感意外,壬水只得将情况如实相告。那夜壬水躺下后就呼呼大睡,待天亮起身,才发现吴三竹不在家里,而自己腰间的房屋钥匙也丢了。壬水慌慌张张跑回家,见大门虚掩,进入房内,满地腥血,二具无头死尸并列在床上。壬水吓昏了,一头钻进草房,浑身发抖,几乎昏厥……
壬水说完,徐胡让一干人验证二颗头颅,果然男的是吴三竹,女的是陈玉花!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徐胡把大山屋厅权当公堂即行判决:林大山因疑设计,捉奸杀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杀人本应偿命,姑念所杀者乃伤风败俗,偷鸡摸狗之辈,是该刑该杀之人,且能自首投案,情有可原,可给予从宽发落,杖打四十,监禁三年,以示警诫。奸夫吴三竹不务正业,勾引妇女,纯属无赖之徒,今已身首异处,咎由自取,除令地保给予收埋外,不再究治。荡妇陈玉花,行为浪荡,惹事生非,本宜究办,今已遭杀,虽属惨死,亦是惹火烧身,无可厚非,责令其家属自行收埋,不再究置。秀才壬水,贤妇美娘,行为端正,品行可嘉,即赏以金花,鼓乐游村一周,以示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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