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一则外国小幽默:一个孩子很奇怪地问他祖母当年怎么会看上那么矮小的祖父,老太太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孩子,我们是坐着谈恋爱的,当我们站起来时,已经晚了。"
我与卿同病相怜。
其实开始时我就一直纳闷:怎么每次和林约会都正巧赶上他白天没空?直到我们从月光下走到陽光下时,我才蓦然惊觉:林太黑,确实黑得惨不忍睹,--而我却以肌肤如雪为最大优点。当我不得不面对这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时,我足不出户地思索了三天,当我想得头脑发昏仍毫无结果时,一位好友以"旁观者清"的姿态对我宣告:你这只小白鼠已经很难甩掉那位黑猫警长了。
我愕然。随之是不服。其实心里很明白,于男人而言肤色和容貌绝不是重要因素,然而一落实到自己身上总归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别的女孩拥有都是白马王子,而派给我的却偏偏是匹黑马?不过,理性终于略胜于虚荣,我保留了林的候选资格,他的位置相当于《杨修之死》中的那个鸡肋:弃之有味,食之--太黑。且慢慢抱着瞧罢!
但是林却自我感觉良好,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似乎全然不知,常以"脸黑心不黑"来自我安慰,并用"脸厚皮薄"来恐吓我注意他的自尊。我才不吃他这一套,瞅准机会就敲他一下,让他正视自己:你就是黑,黑,黑!
因为黑,和他走在大街上,朋友们戏称我们是现代派黑白绘画的天然模特;因为黑,穿衣服得小心翼翼:'白色显得他更黑,黑衣却显不出他白,--反而有浑然一体海天一色的趋势,穿黄色像五月的石榴皮,穿绿色则如黑土地长出了玉米秆,穿红色又成了典型的世界名著--《红与黑》;因为黑,和他合影也倍感辛酸,我能把最白的人衬黑,他却能把最黑的人衬白,为此人们总喜欢挨着他,而他傻呵呵地笑着说愿意利用自然条件为人民服务。这个呆子!
一次,他埋怨我给他买的衬衣褪色得太厉害,我附合道:"可不是么?该褪色的东西老不褪色,不该褪色的倒褪得挺勤快!"说完盯着他的脸微笑,他气得刹时间面容变得黑紫黑紫。还有一次,让他陪我到姨妈家取东西,回来的路上他问:"你和姨妈躲在里间那么大一会儿说什么私房话?"
我瞪他一眼:"知道是私房话就不该问。"
"是不是说我黑?"瞧,多心虚!
"没有。"我灵机一动:"可我姨妈还是让我跟你吹。""为什么?"
"姨妈说'叶子,找个矿工虽然工资高,可是太不安全。咱不看重钱财,可得图个心稳当啊。"
他黑口白牙朝我恨恨地笑。一会儿,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我是矿工。""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提醒他。
"可我真是个矿工,金矿的矿工。"他盯着我:"我要把爱情淘成纯度百分之百的金子。"
于是,他搜集了发表过我作品的所有刊物,装订整齐,复印成册,配上雅致的封面和插图,送给我一份让我终生难忘的生日礼物;于是,他跑遍了全市的邮市,把我"妻离子散"的残票一-配齐,让我的集邮册整洁漂亮焕然一新,让我的邮票们合家团 聚共享天伦;于是,他制定了每周五十公里的自行车旅行计划,无论风霜雨雪,他风尘仆仆的身影总是在我门前如期而至,决不旷工。
但是我依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不是不动心,而是有些害怕:害怕这烫手的爱情会像海市唇楼一样来去匆匆,害怕太狂热的感情会像昙花一样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我是个贪婪的女人,我要那种如火如荼的浪漫,更要那种细水长流的平和与长久。
而他只是默默地忙碌着,从不问我什么或要我答复什么,他默默地邮购"505"元气袋为我治疗慢性关节炎的双腿,默默为我的台灯换线路和插头,默默地把茶杯的破盖子换上新的,默默地把我开了线的皮鞋拿到街上修好,再整齐地放在我床 下……
我也总是默默地看他忙碌着,不动声色。尽管最有耐心的朋友开始警告我:"再鲜美的鱼饵时间长了也会失去了诱惑力。"可我依然沉默无言,我实在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对他讲那句他最想听的话。
那天晚上我早早上了床 ,因为明天要去邻市考试,我必须赶上五点钟的长途汽车。正睡意香甜时,突然一阵沉着有力的敲门声把我惊醒,门外传来林熟悉的声音:"快起来吧,四点半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在暗夜中泪如泉涌。
我们默默无语地走在黎明的大街上,我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他用温 热的手掌为我擦拭着眼泪。
车还没走,车站很静。湛蓝的天空中洒满金黄色的小星星。我们默默无语地站着,一直到车启动的一刹那,我才突然明白我该做什么,我把脸贴在车窗上。
他走过来。头发上亮晶晶地挂着夜行的露珠。
"我爱你。"我说。引擎轰鸣遮住了我的声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泪水也涌出来,--他看到了我的口形听懂了我的话。
他依然很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爱情,只要有这份丝丝入扣的爱情,骑着黑马而来了,一样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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