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正正上白班 1、托付 这天,宋辉正一个人歪在沙发里看电视,忽然门外传来摩托车声,接着“当当”有人敲门。宋辉起身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来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宋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林远啊!” 宋辉愣了愣,想起来了,面前这个林远是几年前他在长途汽车上认识的。当时年关临近,他们都是外出打工者,坐上了开往家乡的同一辆大巴车,两人的座位紧挨着,一路上聊得很投机。交 谈中得知,宋辉和林远虽不属于一个县,但两人所在的村子相距只有几公里。 “你、你来做什么?”林远的突然造访让宋辉有点意外。 “我找你有点事。”林远跟着宋辉来到屋里,从随身带的方便兜里取出一瓶白酒和几样卤菜,“宋大哥,咱们边吃边聊。” “你看你,第一次登门,还自己带着酒菜,好像我管不起似的。”宋辉一边找碗筷,一边说,“不过这样也好,你嫂子不在家,省得我动手了。”林远随口问:“嫂子去哪里了?”宋辉说:“她回娘家了。” 几杯酒下肚后,林远问宋辉平常都在家吗?宋辉说他白天基本都在家,晚上偶尔出去。“原来大哥上的是夜班啊,那正好,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林远说,他那次出去打工等于白跑一趟,到家后发现钱包被人偷了,所以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出去。他平时喜欢写写画画,于是去他们乡的工艺厂做了一名文员。因为工作不太忙,他就试着写点文章投出去,没承想还真发表了几篇。林远写的是故事,当他收到几笔还算丰厚的稿费时,厂长却不愿意了,说林远拿着厂里的工资,背地里干自己的活,再这样下去就辞退他。林远不想丢掉这份工作,但他又放不下写故事,于是只能偷偷写,把接收样刊和稿费的地址改为老家。他媳妇种着几亩地住在老家,由媳妇帮他代收。 可是时间不长麻烦就来了,他们村里有个风俗,谁家得了意外之财必须请乡亲们喝酒。林远的钱都是从外面“飞”来的,是名副其实的“外快”,所以每次接到稿费,林远都得买上酒菜让乡亲们吃一顿。本来稿费就不多,一次也就几百元,请完客就所剩无几了,为此林远很苦恼,于是找宋辉来了。 宋辉听了笑道:“真没想到,兄弟还是个作家呢。可是,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林远说:“你啥也不用做,在家里等着就行,我想把你这里作为我接收样刊和稿费的地址。对了,把你的地址和邮编告诉我。” 宋辉把地址和邮编写给林远,又问:“光有这个,人家就会把钱寄过来吗?” “我投稿子时留下你的名字和地址,杂志社自然就往这里寄了。”林远想了想,又嘱咐宋辉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有人问起时,你就说是你自己写的。” 宋辉一笑:“就我肚里那点墨水,说我写的谁信呀?” “怎么不信,我以后发表文章就用你的名字,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林远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要了宋辉的联系电话,然后告辞走了。 2、代领 林远走后,宋辉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林远是来兴师问罪的呢。那年宋辉出去打工,干到年底要开工资了,包工头却卷了工程款跑了,后来在劳动部门的协调下他只拿到一点回家的路费。在车上偶遇老乡林远,当听说林远挣了5000块钱后宋辉动了心,趁林远睡着时掏了他的包。没想到几年后林远又来找宋辉帮忙了。 宋辉在家里等了几个月,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他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之时,林远忽然打来了电话,说近几天可能有一笔稿费,让他注意查收。果然,第二天村里的大喇叭就喊宋辉的名字,让他拿着手戳去村委会领取汇款单。他们村的住户比较分散,邮递员不愿跑腿,每次有汇款或挂号信都是在喇叭里一喊,让人们去村委会领取。 宋辉从抽屉里找出多年不用的手戳,兴冲冲地向村委会走去。街上闲玩的人们显然都听到了广播,见到宋辉时都露出疑惑的眼神。有的还小声嘀咕:“他家外面又没有打工的,是哪个给他汇钱呢?”宋辉很久没有被乡亲们这样注目了,他挺了挺胸,昂首阔步地走过去。 到了村委会,宋辉递上手戳,邮递员把一张500元的汇款单和一个牛皮纸信封交 给他。“你也会写文章?”旁边的村主任一脸狐疑地把信封拿过去,“刺啦”扯开,抽出一本杂志,翻到目录看了看:“这上面哪篇是你写的?” 宋辉的心怦怦直跳,把脑袋凑过去,终于在目录上找到了他的名字,于是指给村主任看。村主任的眼睛瞪得像鸭蛋:“这真是你写的?”宋辉扬了扬手里的汇款单:“这还有假,稿费都来了嘛!” 出了村委会,宋辉决定去买包烟,他有好长时间没抽烟了。小卖店在村头公路边,宋辉绕道走过去,对店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说:“给我拿包烟。”“拿钱,不赊账。”女人把烟放在柜台上,手却不肯松开。宋辉把手里的样刊和汇款单送到女人面前:“看把你吓的,以后咱不差钱了。” 女人刚才也听到喇叭里喊宋辉取汇款了,她还以为听错了,现在看到样刊和汇款单,她才知道面前这个人,已不是昔日那个宋辉了,于是下意识地松开拿烟的手。宋辉拿起烟自己先点上一支,然后在女人复杂的目光里走出小卖店。 回到家,宋辉给林远打了电话。时间不长林远骑着摩托车赶过来,看过样刊和汇款单后,似乎有很多感慨,但最终只对宋辉说了一声谢谢。宋辉让林远在家等着,然后拿了身份证 去邮局取钱。 等他把500元汇款取回来时,林远已在家里准备好了酒菜。宋辉装作生气地埋怨道:“你每次来都自己花钱买酒菜,让你哥我的脸往哪里搁啊!”林远说:“反正嫂子不在家,省得大哥麻烦了。对了,嫂子又回娘家了?”宋辉一边倒酒一边说:“老岳父病了,你嫂子去伺候她爸了。” 两人喝了一下午,林远起身告辞:“大哥晚上还要上夜班,我就不打扰了。”宋辉说没关系,他的夜班可上可不上。看着林远跨上摩托绝尘而去,宋辉有点不解:林远来取稿费自己也买酒买菜,这跟在他们村请客有什么区别? 3、夜班 这以后,每隔十天半月的宋辉就会收到一笔汇款,每次林远过来拿稿费时都自己买酒买菜,两人美美地喝一顿。当然,让宋辉最高兴的还是大喇叭喊他去村委会领汇款单。走在大街上,他能感觉得出乡亲们看他的目光发生了根本变化,没了先前的不屑和猜疑,有的只是尊敬和赞赏。这让宋辉好不得意,他走路头也昂起来了,胸也挺起来了。还有,他的夜班也不想上了。 宋辉每次从村委会领了汇款单,都要绕道去小卖店买包烟。这天他领了汇款单后又来到小卖店。还没等他开口,女人就把一包烟扔过来,说:“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混下去?”宋辉扬了扬手里的汇款单,说他做的都是正经事。女人嘴一撇:“什么正经事,谎言终究要被戳穿的,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干吧。” 宋辉一愣,听女人话里的意思她已知道了事情真相。于是他顺着她的话说:“我现在找个工作应该不难,但有了工作,先前失去的就能全部找回来吗?”女人说:“你不是已经找回很多了吗,剩下的当然不是问题!” 这话让宋辉好不兴奋:“好,我马上就去找工作,看看你说的灵验不?”宋辉乐颠颠地离开小卖店,没有回家,拐了个弯去了村头的纸箱厂。纸箱厂是个村办企业,之前宋辉来这里找活时碰过壁,但这次厂长很爽快地留下了他,还说了一些让他干这种粗活是屈才之类的话。这让宋辉生出很多感慨:这人啊,还是走正道好! 回到家宋辉先去邮局把钱取出来,然后给林远打了电话。想到林远每次来都自己买酒买菜,宋辉想这最后一次自己该有所表示了。于是他来女人的小卖店,打算买点酒菜招待林远,却意外地发现小卖店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而林远正在店里买东西。宋辉一下子明白了,难怪女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原来林远每次都是来这里买酒菜呀。 宋辉抢着付了钱,然后把林远让到家里,一边往桌上摆碗筷一边说:“兄弟,我以后改为白天上班了,不能再帮你收稿费了,你另外找人吧。”林远有点失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宋辉:“你以前上夜班都是做什么活呀?”宋辉神秘地一笑,伸出两根指头,做了个夹东西的动作。 原来,宋辉从那次在车上偷了林远5000块钱后尝到了甜头,回到家后再也不想出去打工了,每天东游西逛瞅机会行窃,后来东窗事发被劳教两年,出来后找工作处处碰壁,于是他破罐子破摔,白天躺在家里看电视,晚上出去继续干偷鸡摸狗的营生。就在他越陷越深之时,林远找上门来,让他的生活发生了转机,使他重新找回了自信和尊严。 宋辉诚恳地说:“兄弟,当初我偷了你的血汗钱,现在你又帮我找回了自信和尊严,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林远说:“当初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是你帮了我的忙,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呀。” 两人喝了一会闷酒,宋辉又说:“现在乡亲们都拿我当人看,我自己也不能往牛栏里钻了,从今以后彻底丢掉‘夜班’,重新做人,争取早日把老婆接回家!” “嫂子不是回娘家了吗?”林远迷惑地问。 “哪里呀,我们离婚了。”宋辉苦笑道,“不过现在好了,她答应回来了,前提是我找个正经工作,好好干!” 林远说:“回来就好,只可惜我没能见上嫂子一面。” “其实你们见过很多次了,就是小卖店里那个女人。”宋辉说,妻子和他离婚后回了娘家,在娘家门上开了小卖店维持生计。 “难怪每次我去买东西,她都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林远把面前的酒喝光,起身告辞。走到门外,又回过头对宋辉说:“辞了夜班好啊,能够堂堂正正上白班了,真羡慕你!” 望着林远远去的背影,宋辉不解: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每天不也是上白班吗? 4、洗手 宋辉从纸箱厂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老婆搬回家和他复了婚。这时宋辉忽地想起林远来,不知林远是否找到接收稿费的人了,如果没找到,现在老婆每天在家,可以为他接收稿费了。 一次,宋辉跟着厂里的送货车去邻县送货,路过林远所在那个乡镇时汽车忽然爆胎,在等待补胎的时候,宋辉想起这里离林远上班的工艺厂不远,于是决定去看看林远。 可当宋辉打听着找到工艺厂时,却被门卫告知,林远早就被厂里辞退了。宋辉一愣,问为什么辞退他?门卫说,有人把举报信寄到了厂里,好像说林远偷了别人的东西。厂长当然不能允许厂里有窃贼存在,所以就把林远辞退了。 宋辉不相信门卫的话,林远怎么会去偷窃呢?他肯定是得罪人了,厂长听了别人的坏话才辞退他的。送完货回来,宋辉决定去一趟林远的老家,一来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测,二来问问林远还需要他接收稿费吗。 去林远所在的村子中间要经过一个自然村,那个村子有一户人家正在盖房子,宋辉骑着自行车从那群弯着腰砌墙的人跟前经过时,忽然有人喊住了他:“宋大哥。”宋辉抬头一看,脚手架上一个戴安全帽的年轻人冲他招手,正是林远。 林远从脚手架上跳下来,宋辉把他拉到一边,问他因为什么离开工艺厂的。林远苦笑一下:“看来你去过工艺厂了,那我就不瞒你了。是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是因为偷窃而被辞退的!” “不会吧,你怎么能跟我一样去干偷鸡摸狗的事呢?你是作家呀!”宋辉惊愕。 “什么作家,我早就不写作了。”林远表情有点古怪。 “为什么?写作既轻松又赚钱,不比干这种粗活强吗?”宋辉不解。 林远咧了咧嘴,说其实他根本不会写什么文章,他发表的那些玩意都是剽窃别人的。宋辉一愣:原来他们所说的偷窃是指这个呀! 林远点点头,说他知道剽窃和偷人家东西没什么两样,但自从那次外出打工他的钱包被偷以后,他的心态就变了,心说别人能偷自己的,自己为啥不能偷别人的?但林远不想真的去偷,他觉得干那个风险太大。林远喜欢写写画画,知道投稿能够赚钱,但他的文笔又不行,于是便想到抄袭这条“捷径”。 一开始,林远留的是家里的地址,用的是媳妇的名,后来抄袭的事被网友揭露,把他的地址和他媳妇的名字公布在网上,哪里还有编辑敢用他的稿子。于是林远又改用他们厂里的地址,他自己的真名,可是时间不长又暴露了,这一次杂志社直接把举报信寄到了厂里,出了这样的事厂长觉得很丢人,就把林远辞退了。林远知道再用附近的地址不好使了,于是想起在车上有过一面之交 的宋辉来。宋辉和他不属于一个县,只有陌生的地址和人名才能蒙混过关…… 宋辉听了唏嘘不已,那些曾经令他引以为豪的稿费和样刊,原来全都顶着一顶窃贼的帽子啊!“兄弟,既然你把这一切告诉我,是不是打算洗手不干了?” “不是打算,是已经洗手了。”林远把手套脱下来,笑着往宋辉面前一伸,“看,我把手彻底洗干净了,再也不干那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宋辉也笑了,说:“可是砌墙多累啊,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怎么吃不消?干长了就习惯了。”林远挥了挥他那并不健壮的胳膊,说:“这活累是累了点,但却是在太陽底下,堂堂正正的上白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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