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宣德年间,山东青州有一张姓新任县令,到任之初即听说前任留下一桩悬案。离县衙30里之遥,有一罗家庄,庄上有一富户罗四,某夜暴毙于村头黑树林,死时面目狰狞,颈动脉似被尖牙利齿咬破,浑身无一丝血色,疑血被吸干。尔后有多个村民夜间途经黑树林,均见林中有白影晃动,疑为僵尸,于是罗家庄盛传罗四死于吸血僵尸,一时人心惶惶,一到日暮,村民早早赶鸡回笼,闭门安歇。 张县令素不信有鬼神之说,趁新上任鲜有人相识,欲往罗家庄探一究竟。这一日,他扮作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一路打听,于日落之时抵达罗家庄。此时夕陽下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他顿觉饥肠辘辘,便欲找个农家安顿一晚。走进村里却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挨家逐户敲门,却无一家将门打开。 正彷徨无助时,一个老叟匆匆走入村中,张县令拦住老叟,躬身施礼道:“敢问老丈,此处可有客栈?”老叟上下打量了番张县令,道:“客官是外乡人吧?实不相瞒,因敝村夜有僵尸出没,已久无客人往来,客栈早已歇业,我看客官还是早早离去为好,以免遭不测。” 张县令道:“天色不早,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客栈,老丈可否留宿小可一晚?”老叟摇摇头道:“客官见谅,自夜现僵尸后,村上不容生人留宿啊!”张县令闻言苦苦哀求,老叟方才指着村尾道:“客官若不嫌弃,沿此路过去,有幢废弃小楼,可将就一晚。” 张县令谢过老叟,行至村尾,果然见有一幢小楼,楼前杂草丛生,檐下蛛网缠绕,门锁已朽,轻推即落,再推灰尘迎面扑来,确是许久无人居住。楼下室内摆有桌椅卧具,他简单清扫完后,往口中胡乱塞了点干粮,便和衣而卧,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这一夜平安无事,直睡得日上三竿,张县令方才醒来,便挑着担子进入村中。这罗家庄地处偏僻,购置日常物品需至10里开外的市镇,忽闻来个货郎,男女老少蜂拥而来,把张县令围得水泄不通,昨日老叟亦在其中。 买卖间隙,张县令问及僵尸之事,众人皆面露惊悸之色,更有一个妇人曾氏描述得绘声绘色,言罢突然涕泪俱下,被同来之人扶了回去。曾氏感情如此大起大落,张县令大感蹊跷,问道:“莫非此妇为罗四的遗孀?”老叟答道:“非也,她的丈夫赵大于3年前夜出未归,疑被僵尸所害,你所居小楼便是他们之前居所。”老叟自感失言,又道:“不过此楼并无异状,只是曾氏见楼思人,故才搬与公婆同住。”张县令笑道:“老丈不必多虑,小可不才,但生性胆大,隔日再来仍住于此。” 数日后,张县令又于日暮时分到了罗家庄,径直住进小楼。食用完毕后,秉烛夜读,直至三更时分,正待熄烛就寝时,忽听楼上似有一阵的声音,接着明显又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大感讶异,难道楼上有人行窃?思忖间又听到楼上嘎吱一声门开了,有人下楼了,脚步声迟缓沉闷,清晰入耳。他吹熄蜡烛,蹑手蹑脚走近房门,透过门缝向外张望,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楼梯上有一个白色人影:月光下此人身材魁梧,蓬头散发,面色枯黄,双眼翻白,一条红舌露出口外。怪物下得楼后,便出了门。张县令原本胆识过人,当即镇定心神,随后出了门,远远尾随着怪物。 这夜正值十五,风清月明,四野俱寂,怪物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跟随,竟然愈走愈快,一路疾奔进了黑树林,顿时惊起林中夜鸟无数,在月下盘旋乱舞,桀桀怪叫,甚为陰森恐怖。张县令不敢贸然进入,在林外等了片刻,见无动静,正待离开,忽听林中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夜间听来格外人,随后林中奔出一人,口中直呼救命,跌跌撞撞地和他撞了个满怀。张县令定睛一看,是个云髻散乱的女子,此时花容失色,抖如筛糠,正是前日向他描述僵尸的曾氏。 张县令问曾氏何故如此,曾氏依然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喊道:“抓人!僵尸!僵尸!抓人!”张县令又好生一阵安慰,曾氏才定下神来。原来曾氏日间去山外走亲戚,归时因山路不熟而迷路,摸索到半夜才至罗家庄,适才路过黑树林,突然林中蹿出一个面目恐怖的白衣僵尸,伸开十指向她扑来,曾氏反应敏捷,撒腿就跑,僵尸在身后紧追,幸好有一株枯木横卧半路,曾氏跳了过去,僵尸被绊倒地,方才脱险。 张县令将曾氏送回村中,返回小楼,思忖着方才之事,心道那怪物不知会否再返小楼,于是强打精神,躺在床榻上等待怪物。硬撑到五更时分,也未见门外有异响,他上下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醒来已是正午,张县令起身上楼,楼上室门未闭,里边同寻常卧室无异,他在室内来回踱步,细细打量每个角落,未发现有何端倪,但终觉哪里有异,一时却琢磨不出。待出了房门下了几步楼梯,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踩楼梯与踩室内楼板之声迥然不同,同为木板,室内显然为空鼓之音。他找来器械,返身回到室内,将楼板撬开,果然为上下两层木板,呈中空状态,继续撬下去,里面竟然出现一具尸骸,尸骸下压着一把菜刀,张县令不由大骇。 张县令当即找到罗家庄里正,表明身份。里正对本村再次出现命案吃惊不已,招来曾氏及其公婆,根据尸骸颈部饰物及残存衣物,曾氏公婆确认是自己儿子赵大,当即号啕大哭。张县令冷眼瞅着曾氏道:“曾氏,尊夫3年前夜出未归,怎会出现于此?”曾氏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天,突然跪倒在张县令面前,道:“奴婢知罪,请大人开恩!”于是曾氏跪在地上诉说杀夫经过。 原来曾氏和村上富户罗四勾搭成奸,一日赵大夜出归来,发现奸夫婬妇正行苟且之事,当即恼怒,持刀欲砍二人,反被罗四夺刀砍伤致死,二人遂把尸体藏于楼板夹层内。因张县令入住小楼,曾氏唯恐罪行被发现,故扮成僵尸欲吓走张县令。 曾氏锒铛入狱。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几日之后,曾氏竟被释放回家,随同来到罗家庄的还有张县令及众多衙役。张县令仍住在村尾小楼,此行目的是调查罗四死因。张县令解释曾氏释放原因:其一是曾氏杀夫系遭罗四胁迫,念其上有年迈公婆,下有4岁幼子,因此准允曾氏戴罪照顾老小;其二是曾氏与罗四关系甚密,所以要求其配合调查罗四的真实死因,可将功赎罪。张县令驻留罗家庄后,高调办案,日间田头林中排查,晚间挨家逐户察访,好不忙碌,一副不查清案情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日晚间,张县令正待出门,里正突然慌慌张张来报:“大人,不好了,曾氏被人掐死了!”张县令闻言立刻道:“你叫上郎中速至现场,我即刻就去!”里正走后,张县令对众衙役吩咐了数句,便只身到了曾氏家中。 闻讯而来的村民早已把曾氏家中挤得人山人海。张县令把村民驱散到院外,命随后赶至的里正守好院门,自己带着郎中进了曾氏卧室。一壶茶的工夫后,张县令出了卧室,对院外朗声喊道:“曾氏已被救醒,但神志仍然不清,诸位请回去安歇吧!”众人作鸟兽散后,张县令对里长道:“你在院中准备一张案台,本县要夜审‘僵尸’!”片刻后,几个衙役押着一个大汉进了院子,只见大汉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若无几个衙役,绝难将其束缚。但此时大汉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扑通跪倒在案台前。张县令道:“陈昊,你可知罪?”陈昊磕头如捣蒜,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陈昊如实供出了所犯全部罪行。原来曾氏初时姘头并非罗四,而是陈昊,一日赵大夜出办事,计划次日再归,二人用此机会在小楼幽会,谁料赵大半路折回,当场抓奸。陈昊怕奸情外露,用菜刀杀了赵大。哪知背后有眼,村中富户罗四垂涎曾氏美色已久,在得知赵大外出后,欲到小楼偷腥,恰巧目睹了陈曾二人杀人过程,他借机威胁曾氏委身于他,否则报官,曾氏无奈,只得就范。因天色渐亮,不便野外抛尸,三人合力藏尸于楼板夹层。罗四家财万贯,勾搭上曾氏后,赠金送银,力讨欢心,曾氏有了新欢,逐渐忘了旧爱。陈昊被冷落后,怀恨在心,胁迫曾氏设法再杀罗四,并煞费心机地咬断罗四的颈动脉,弃尸于黑树林。放谣言罗四死于吸血僵尸,他又多次于夜间扮作白衣僵尸出入黑树林。发现赵大遗骸后,曾氏念及旧情未供出陈昊。陈昊以为曾氏不久就会正法,自己则可逍遥法外,谁料曾氏不日又被放出,原因是配合调查僵尸一案,且可将功赎罪,他恐被曾氏供出,因此掐死了曾氏。 再说张县令初赴罗家庄询问僵尸一事时,曾氏先是兴致盎然地描绘僵尸,后又突然痛哭流涕,感情大起大落,令他顿感蹊跷。张县令二赴罗家庄时,夜遇“僵尸”,僵尸分明是个身材魁梧之人所扮,而曾氏偏偏说是自己,且又敢只身夜闯谈僵色变的黑树林,让他再生疑窦。 因此,张县令断定僵尸另有其人所扮,推断僵尸一案恐与曾氏有关,而凭曾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实难杀死一个精壮汉子,若推断属实,必有同谋,且同谋与僵尸扮者为同一人。因此曾氏归案后又释放,旨在放饵钓鱼,引蛇出洞。果然陈昊再次行凶,掐死了曾氏。张县令将计就计,假称曾氏被救活,陈昊必然担心会被曾氏供出而外逃,张县令则事先安排好衙役在各个路口守株待兔,擒获陈昊。 至此,一桩悬案半月之内水落石出。辞行时,里正问道:“大人,何以如此神速破此悬案?”张县令抚须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啊!”言讫,率众衙役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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