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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公交车

★ 幽灵公交 车
    下午潮水打来一个电话,要我帮他买两沓冥钞,因为今天是他爸爸的祭日。当然,我们住在工业园,那附近肯定没有花圈店之类的为死人准备的商品。
    我最近才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我之所以没有搬家,还住那么远的工业园,除了我和潮水曾经是同事外,还有,我只出三分之一的房租。
    从我住的地方到新的工作地点乘公交 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我向领导申请只上早班或是中班,因为晚班没有公交 车,没想到上面很快就批准了,特别安排我上长中班。对于这种恩惠,我想跟公司要启用一个新软件,而这个软件本身就是我的专业有关吧。
    我下午两点钟从宿舍出发,晚上十点左右下班,正好赶上24路末班车回来。
    早在工业园原来的公司上班时,关于幽灵公交 车就有传闻了。
    有人在深夜看到203路末班车呼啸而过,除了驾驶员,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个没有头的红衣女郎拉着吊环,而客车却风驰电掣般的驶向才修了一半的晨鸣大道,最后撞到山岩上。人们在现场只看到胸腔被挤碎的驾驶员一具尸体。
    我和潮水骑自行车郊游,曾去过尚未竣工的晨鸣大道,除了一些土堆并没有看到山岩。我想可能是公交 公司或私人客车之间,出于商业竞争才恶意编造谣言吧。
    我下午没有抽出时间,但是我真就找到一家晚上还在营业的花圈店,店主因为加班给客户扎纸屋,所以迟迟没有关门。我买了两沓冥钞。
    眼看着24路末班车驶来,我气喘吁吁地朝最近的站点飞奔,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站台上没有上下客,公交 车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我无奈地放弃追逐的时候,它却嘎地停了下来。
    “谢谢!”我满怀感激地说道。
    司机和坐在门首座位上的售票员谈兴正浓,对我的谢意充耳不闻。
    我背着阿迪达斯圆柱形挎包,因为事先没有准备零钱,我不得不把衬衫、工作手册还有两沓冥钞翻出来,就为了抠出那几枚东躲西藏的硬币。
    这辆公交 车我确定以前没有坐过,因为司机和售票员都很陌生。
    司机剃着光头,靛蓝制服 穿在身上紧绷绷的,他面相虽然粗鲁但是开车的动作却非常娴熟,我几乎感觉不到客车已经启动了。
    头发染黄的售票员一脸倦容,胸前挂着一个边角都磨损了的黑皮包,她朝我眨眨眼,嘴里却和司机说着话,她接过零钱的手,有着长长的红指甲。
    路可能是最后一批没有更新换代的公交 车了。车厢是木地板,皮革座椅破破烂烂。
    车内只有一个乘客,有的是空位,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往后走,顺便观察了一下那位乘客。他坐在倒数第二排,是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油腻腻的头发,穿一件薄薄的棕色夹克,正在闭目养神,在昏暗的车厢里看来就像一团 影子。
    我在售票员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打算坐回来了。挎包垫在身后,这样也好,我整天坐着办公正好缓解腰椎的酸痛。
    我拿出mp3来听,老式公交 车快散架了似的震动声被音乐隔绝了。
    客车行驶在郊区的公路上,路边住宅的灯光也变得稀疏,黑夜里我根本分辩不清那些站点。我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这样就是往返一年我也记不住中间那些站名。
    车子忽然停下来,我用两根手指抵住售票员的工作台,防止身体前倾。
    前门哧地打开,夜晚的微风带着附近化工厂排放的腥臭废气钻了进来。
    这时我的mp3突然没电了,我听见座位下一只空易拉罐发出干燥的声音。
    磨磨蹭蹭地、几乎是并排着上来两位乘客,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头发稀疏、面色腊黄,有一双甲状腺似的肿胀眼睛,他向车厢里扫视一眼。
    还有一位瘦削的女子几乎是粘连在他身上,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居然穿一件红色大衣。对于她的体形来说,大衣显得过大,就像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她的头发灰暗,胡 乱披散着;面色苍白,两眼深陷、颧骨突出,脸上几乎没有多少肉,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
    形同父女俩的乘客在前面椅子上并排坐下。黑衣男子靠窗,他的上身要比椅背高出很多,梨形的后脑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而身边的红衣女子浓密的头发几乎把椅背包住,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溜到椅子下面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mp3突然没电感到很懊恼,因为下午我给电池充过电。我把耳机绕起来看着漆黑的窗外,也许刚才专注听音乐思绪飘渺,一下子回到现实,我忽然觉得这辆公交 车行驶的时间太过漫长。
    总像哪里不对劲,我在座位上焦躁不安,我明明希望在冷清的末班车上能多一点热闹,但是我对售票员和司机没完没了的谈话还是感到厌恶。
    百无聊赖中我开始寻找座位下那只发出响声的易拉罐,然而光滑的地板上除了一个踩扁的口香糖外并没有易拉罐。
    抬起头来,窗外出现长龙一样新架设的路灯,终于快到工业园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突然,玻璃上出现一个陰影,一股烟草混合着汗味立刻包围了我,座位震动了一下,我看到后面的中年男子这时坐到我身边了。我感到皮肤都收紧了,虽然是两个座位,我还是往里缩了缩,他没有碰我,但是我已觉得受到了侵犯。
    也许他准备下车吧,我想。同时依旧看着窗外,其实通过玻璃反光我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他好象说了一句话。
    “什么?”我的声音很大,我知道我的语气不怎么友好,同时乜斜着他搁在大腿上的一双苍白手。
    售票员向后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她因为和司机说到什么,哧哧而笑。
    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闭口不语,好像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又把头转向窗外,等他再次开口。
    “我们下车吧。”
    “我还没有到站呢。”
    “听我的,现在就下车!”他带着一点命令的口气。
    一阵突增的厌恶使我扬起头来看他。他又压低声音说:“你注意到刚才那两个人是怎么上车的?”
    “怎么了?”
    “至少我看到那女的脚根本就没有粘地面。”
    我看着前面沉默而又奇怪的一男一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我承认自从他们上车之后,我就有一种陰郁的、心悸的不愉快感。而昏黄的灯光也使他们有几份不真实。
    那个红衣女子披散在椅背上的头发这时也开始拂动,她的头象按了轴承似的转过来,看我一眼,凹陷的眼睛里带着严厉或某种暗示。
    我的心一下子膨胀起来,使我无法呼吸,体内像是有一个水笼头给拧死了。
    “下车!”中年男子叫道。
    猛地刹车,气门打开,连司机也把光光的脑袋伸出来惊讶地看我们。中年男子几乎是把我扶起来推下车,而那一男一女慢慢偏过头来带着遗憾的表情。
    公交 车带着下班的迫不及待驶远了。
    “他们是鬼吗?”我跑步跟上他说。
    “他们一上车我就感到陰风飕飕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也觉得怪异……”
    “我要从这条道走了。”
    “噢,再见,谢谢你啊!”
    我一路小跑,似乎看到远处有灯光在闪烁,还有晃动的人影,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祥的气氛。然而我顾不得这些,拐上通往宿舍的那条路,一口气爬上四楼,推开门我就瘫倒在一把椅子上。
    潮水竟然和我一样惊慌,双手按着胸口说:“你可回来了,24路末班车冲到桥下翻车了,我刚路过那里才回来,驾驶员和售票员当场死亡,pol一ice正在处理呢!”
    “啊!”我想起刚才看到远处的****动,结结巴巴地说,“就……他们俩个人死了吗?”
    “对啊,真是可怕。你想想,你正巧在前一站就下车了。”
    “我在前三站就下车了。我是说车上应该还有一男一女,他们是鬼!”
    “鬼?”
    我就把路上所发生的事告诉了潮水,两人坐在床 铺上半晌也不说话。
    “我让你买的冥钞呢?现在还没过十二点。”潮水忽然想起来还要给去逝的爸爸烧纸钱。
    我把挎包拿到前面来,发现拉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开,翻来覆去地找就是没有那两沓冥钞了。
    潮水让我别找了,说是两沓冥钞救了我和那个中年男子。就像陽间里的贿赂一样,鬼也认这一套,拿了两沓冥钞,放下两人下车后,车子才翻了。那个中年男子只不过占了我的光而已。
    我说我是占了潮水的光。
    潮水说我是占了他爸爸的光。
    我就觉得这事让人有点啼笑皆非。
    连续一个星期下班我都是坐出租车回来的,经济上我有些吃不消,正考虑是否把这份工作辞掉。
    直到一天下午上班,我走向公交 站点时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发生了改变。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他腊黄的面孔在下午的陽光下油光泛亮,目光却充满了安详;旁边的红衣女子却坐在一个轮椅上,身后推轮椅的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妇女。
    光天化日之下,站台上人又多,我没有理由害怕。尤其当公交 车开过来,女子从一个珍珠编织的小包里掏出零钱交 给男子,而男子手里已有了零钱就把她的手挡开,我就觉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
    公交 车吃力地打开前门,所有人都看着男子用一条手臂把女子从轮椅上箍起来走上公交 车,女子两条悬空的腿又细又软,显然是患有小儿麻痹症。
    妇女叮嘱几句就推着空轮椅走了。
    正巧我坐在女子后面的座位上,她似乎还记得我,可能是同样从前不久的翻车事故中幸免于难,眼神中带着明朗。
    路上她回过头来,以压制的声调说:“那天晚上我真为你担心,坐你身边的男人是个扒手,经常坐这路车。”
    “哦——”
    我之所以把尾音拖这么长,是因为恍然大悟了两沓冥钞为何不翼而飞,那晚差点错过末班车的我从包里找零钱,曾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过,包括两沓冥钞,因为车厢内灯光昏暗,他可能误认为是两沓人民币了。而挎包我又几乎坐在身下,他要想得手,必须设法使我站起来。
    到了某一站,黑衣男子同样用一条手臂抱起她走下车,门外是一个小男孩推着轮椅正在那里接她。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同时又很欣慰。可是那晚公交 车冲到桥下翻车的事实还是让我不能释怀。
    忽然,我看到司机头顶上,后视镜的下方贴着一条告示:请勿与司机交 谈。这也许给了我一个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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