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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头牙璋(VM3∶4)在南中国的波及——中国早期国家政治制度起源和扩散


    一 原生国家向竞争国家的波及
    国家并不是普世共有的现象。众所共知,过去非洲和大洋洲并没有出现过国家。阿富汗、印度和东南亚一些地方,部落社会一直持续到近代。国家政治制度主要包括中央集权、固定领土范围内有效军事力量的垄断等。政治制度对国家形成,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在东亚地区,中国在很早时期就已进入国家形成的阶段。
    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把国家形成分为“原生”和“竞争”两类。原生国家形成,是指国家在部落社会中首次出现。竞争国家的形成,则是自第一个国家出现后的仿效追随。原生国家形成后,由于政治社会结构比部落社会更为严密,更为强大,而不断向四周扩散,占领邻近部落社会。一些不甘被征服的部落,只能起而仿效国家政治制度,形成次生型的“竞争”国家。
    近半世纪以来,对我国早期国家起源的探索,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二里头遗址考古重大发现不绝如缕。这里很可能是中国王朝国家文化孕育的原生地。二里头原生型国家首次出现,改变了东亚大陆国家政治文化的格局。
    许宏总结二里头文化为“最早中国”代表。二里头遗址被称为“华夏第一王都”。他把这里高度发达和复杂的文明因素概括为:1.最早城市干道网;2.最早的宫城;3.最早中轴线布局的宫殿建筑群;4.最早青铜礼乐器群;5.最早青铜近战兵器;6.最早的青铜铸造作坊;7.最早绿松石器作坊;8.最早使用双轮车。
    以上第1-3项是王国政治上中央集权具体的表现,4-8项与国家统治军事和权力的象征相关。
    近年历史学尤其是古代史研究的新动向,就是对历史上社会礼仪研究格外重视。历史研究从过去马克思主义重视的国家阶级对立、斗争,逐渐转向为对国家礼仪积极的探索。由礼仪产生的社会共同感受,甚至可以说在管治与被管治间,塑造出一种相互依赖的信仰幻觉。古代国家王朝中朝廷礼仪的形成,更成为学术界热切关注的焦点。
    最近,日本京都大学冈村秀典通过二里头遗址的探索,认为其中成熟宫廷仪礼是中国文明起源最重要的指标。二里头文化的青铜器和玉石礼器是宫廷礼仪最重要的象征。二里头玉器中的玉璋,作为瑞玉的一种,更成为宫廷礼仪核心之一。我们认为二里头时代的玉器和青铜器等的意义,更是超越宫廷仪礼的概念,是国家政治制度的物质象征,也是国家政治制度起源研究的重要对象。
    本文通过对二里头遗址VM3∶4牙璋形制的考察,从器物细部的特征探索牙璋在南中国的扩散。我们尝试论证VM3∶4与金沙遗址出土最早的石璋,很可能就是来源于相同模式的牙璋。
    二里头时代牙璋是国家政治制度一种物质的象征。探索原生型二里头国家向次生型金沙“竞争”国家的波及,其中对牙璋深入研究,可能起着关键作用。
    二 二里头VM3∶4牙璋特征
    有关牙璋描述反映不同时期牙璋形态上出现颇大的变化。这里尝试以二里头VM3∶4的牙璋,说明各细部的命名。牙璋从上而下,分本体、扉牙和柄部三部分。这里对“扉牙”命名,略作讨论(图一)。
    
    图一 二里头VM3∶4牙璋细部名称
    学术界对牙璋柄部上方两侧沿旁凸出的部分,一般采用“阑”或者“扉牙”的称谓。李学勤区分牙璋为有阑、无阑和两处阑等的类型。其中,前后阑之间的凸起称为“齿”。如二里头VM3∶4牙璋,两阑中排列两组小齿,前阑和后阑形态和性质的差别很明显。另一方面,郑光把阑和扉牙互换使用。然而,他又认为:“相当前阑处作向体侧张嘴的兽头形”。如此,阑又是“张嘴兽头形饰”。综上,阑与扉牙所指大致接近,如果把这些凸起的缘饰作为一个整体考虑的话,所谓前后阑与列齿等,就不应被孤立去考虑。如郑光先生命名张嘴兽头饰,不仅兽头部分,也可能是显示其身体及尾部。这是本文中不用阑而改用扉牙的原因。因此,笔者主张把牙璋侧缘凸起的装饰,都称为“扉牙”。不同类型扉牙,可作不同命名。
    
    图二 二里头遗址出土的牙璋
    
    二里头遗址迄今出土共四件牙璋,属于二里头文化中第三至四期(图二)。
    (1)IIIKM6∶8牙璋,第三期文化遗存。
    (2)VM3∶4、VM3∶5两件牙璋,第三期文化遗存。
    (3)VIIKM7∶5牙璋,第四期文化遗存。
    以下仅就本文讨论核心VM3∶4牙璋,作简略的介绍。VM3墓葬是1980年在二里头III区发现的,位于圪垱头村公坟之南,附近地势高亢,西距一号宫殿遗迹约350米。VM3墓南北长2.1米、东西宽1.3、深1.2-3米,可能存在二层台,曾发现红漆皮木棺痕迹。墓的中央位置放置一对牙璋,上下对向,随葬品中一对绿松石管的周围,可能是接近人头附近的位置。如此则VM3∶4牙璋正压在墓主上肢的位置,一同出土玉器和陶器等相当精美和丰富(图三)。
    
    图三 二里头遗址VM3墓葬及遗物分布平面图
    1.陶爵杯(VM3∶7a) 1/6 2.陶盆(VM3∶11) 1/6 3.玉钺(VM3∶3) 1/4 4.陶盉(VM3∶8) 1/6 5.绿松石管(VM3∶6) 1/4 6.玉尖状饰(VM3∶7b) 1/4 7.陶罐(VM3∶10) 1/6 8.单耳陶罐(VM3∶9) 1/6 9.玉璋(VM3∶5) 1/8 10.玉璋(VM3∶4) 1/8 11.圆陶片 12.人骨
    VM3∶4牙璋长54、宽14.9厘米,是迄今发现二里头遗址四件牙璋中,体积最硕大的一件。据原报告的介绍,VM3∶4牙璋“青灰色,通体磨光。柄与器身一侧各钻一圆孔,器身一侧的圆孔嵌一绿松石片。两面磨刃,凹刃,两阑均出扉牙。”
    郑光指出VM3∶4牙璋:“从刃端往首端看,整体呈宽度递减的三段,分成体、扉牙、柄三部分,侧呈三台阶。有两处阑,前阑简单,微后倾,后阑与神木齿耙形饰极似。唯耙饰靠柄侧多出一齿,侧看似张嘴的兽头,开启了二里头三期玉璋之张嘴兽头状饰的先河。两阑间夹两组小齿,组各二齿。”
    
    图四 二里头遗址VM3∶4牙璋
    
    图五 二里头遗址VM3∶4牙璋实测图
    2005年冬天,笔者邓聪曾经对二里头VM3∶4牙璋初步观察,指出牙璋扉牙间有刻划纹。2014年6月我们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内,再一次记录了VM3∶4牙璋各部位的细节。这件牙璋从本体向扉牙、柄部有明显收窄,形成本体与扉牙、柄部间台阶状构造。牙璋扉牙的部分,可分两方面讨论(图四、图五)。
    (一)扉牙间的阴刻直线纹
    VM3∶4牙璋的A、B两面,在两侧扉牙间有几组橫的阴刻直线纹。一方面因原来刻划就非常浅,再加上埋葬过程中牙璋上覆盖朱砂和杂质的影响,刻划纹的识别并不容易。2014年5月,我们仔细再从该牙璋A、B的两面,辨识出几组阴刻直线纹,单条刻线直径粗约0.5毫米。
    
    图六:1  二里头遗址VM3∶4牙璋:扉牙间刻划直线纹(下)
    A、B面均可见横向直线组合阴刻直线纹,直线若断若续,原来纹样未能完全辨别。A面是两条直线为一组,分为三组共六条阴刻;B面则三条直线一组,分为四组。每组直刻间相间隔约1厘米(图六:1)。
    (二)牙璋扉牙的形制
    
    图六:2  二里头遗址VM3∶4牙璋:龙形扉牙(上)
    牙璋长短尖两侧扉牙长分别为8.19和7.5厘米。长尖一侧的扉牙略大,两者厚度及形态上相约。长短尖两侧兽头部分的长度,分别为2.49和2.25厘米,大小略有差别。郑光所指后阑即兽头的部位,本为长方形,笔者称之为长方形兽头。兽头中间位置有一对小齿,前方张嘴。兽身由两对小齿组成,小齿高度明显比头为矮。最后似阑状部位,可能是兽尾部的代表(图六:2)。
    三 金沙大型石璋制作工艺
    四川成都金沙遗址出土迄今中国所知数量最多、体积最硕大的牙璋玉石器,估计总数量超数百件以上。据报导,其中金沙早期的牙璋,均为石质,晚期玉牙璋比较普遍。有关金沙遗址牙璋综合研究,张擎《金沙遗址出土牙璋的初步研究》一文有比较全面系统的论述。
    
    图七:1 金沙遗址石璋的出土
    
    图七:2 金沙遗址石璋的出土近摄
    据悉,金沙遗址共出土66件大型石质的牙璋,以第三号祭祀遗迹内的发现最为集中,对金沙以至四川盆地牙璋来源问题的探索,意味深远(图七)。2006年张擎曾对金沙28件大型石璋,做了初步的分析。他把金沙石璋分为A、B型。A型凹弧形,仅1件。B型斜弧形,16件。指出B型的特征是:“首端外阔;变形带角兽式阑,与大型玉璋DI式阑部相近,器体瘦长。主阑为简化的变形带角兽首,阑间有两组较矮的齿突,除极个别者外,主阑和附阑均有阴刻弦纹,弦纹上有涂抹朱砂,磨制十分粗糙,多保留自然断面、切割面或打击时留下的疤痕,很多器物的背面还凹凸不平。”此外,他把B型中按兽头张嘴的差别等因素,再分BI和BII式。以下就2014年6月间在金沙博物馆内考察的几件石璋,简略分析。
    
    图八 金沙遗址C261石璋
    第一件2001CQJC261石璋,长48.8、歧尖宽10.2厘米。石璋本体中部收窄,宽8.8厘米,柄部长8厘米、宽6.2厘米。歧尖两侧是牙璋最宽部分,本体向下收窄,到柄部呈台阶狀的收束。柄底部呈圆弧边。这件牙璋A、B两面经过全面研磨成平面,A面全体保留几组先后加工的技术痕迹(图八、图九)。
    
    图九 金沙遗址C261石璋实测图
    第一组加工痕迹见于牙璋本体中部,保留较大面积的粗磨面。粗磨方向沿牙璋纵向推磨,可见有较多粗糙线状痕。磨面未见进一步的细致研磨。
    第二组加工技术的痕迹是主要从牙璋边缘向中间的加击。根据加击面大小明显的差异,可以区分沿边及全体打制两种,是一种减薄的加工。从目前情况所见,扉牙部位是牙璋最厚的位置。在沿边仔细的加工中,可看到保留清楚的打击点。石璋原来素材可能是大型石片,打制技术是重要角色。
    第三组加工技术痕迹是A面上部刃沿的研磨,沿歧尖向刃内沿斜向加工。刃深约1厘米,刃部研磨是在歧尖周围加击后才形成的。
    B面石璋全体基本是粗磨的平面,刃部研磨比较细致。在扉牙两侧,有若干细致减薄的加击。C261两侧的扉牙大小相约,长约6.8厘米,均经过粗磨后,再从两侧直接细致加击。扉牙由三部分构成,前端是长方形兽头,头上锉有两对小齿,前方有明显齿裂,兽中间部两对小齿。小齿较兽头为矮,兽尾部为阑饰的形状。
    C261石璋制作技术粗放,从器身的本体两面粗磨面的形态判断,必定是一件半制成品。在决定器身厚度适合全体粗磨阶段前,初步制作出两侧的扉牙,完成扉牙兽头、身和尾的雏形。到此阶段后,工匠对石璋两面粗磨施工。其后在A面进行大幅度加击减薄器身。最后完成歧尖的刃部加工。此外,石璋B面两扉牙间的平面十分粗糙,难以进行浅刻直线纹的加工。
    
    图一○ 金沙遗址C260石璋
    
    图一一 金沙遗址C260石璋实测图
    第二件2001CQJ编号C260,长约50厘米,歧尖两尖端均折断,残宽9厘米,估计歧尖位置是牙璋最宽处。石璋本体两侧向下略收束,扉牙外凸,至柄部明显收束,呈台阶的形状。A、B两面处于不同的制作阶段,A面加工尚未完成,而B面则已进入最后细致的修饰(图一〇、图一一)。
    A面全体可区分为几组先后加工技术的痕迹。
    第一组加工痕迹,牙璋原来素材可能是一件大型石片,如A面尖端一边及扉牙的位置,尚可见前一阶段的破裂面,估计都是石片素材阶段的痕迹。
    第二组加工痕迹,打制成形的长方形毛坯完成后,工匠预计歧尖、扉牙、柄部的位置,以打制和磨制技术制作出扉牙的雏形。
    第三组加工痕迹是A面牙璋全体粗磨的平面,表面上粗磨线状痕明显,研磨方向是器身横向水平的运动。这样,工匠可能是使用了一些直径约60-70厘米或以上大型砺石,把牙璋放置在砺石上直接研磨。
    第四组加工痕迹是从石璋A面沿边局部打击,对器身外沿厚度调整,其中柄部周围及本体上沿左边,都有明显后来加工痕迹。
    第五组加工痕迹是歧尖部位造尖磨刃的研磨加工,估计也是A面粗磨平后制作的刃部。歧尖两侧刃沿完成后破损。
    石璋B面全体经细致的研磨,比A面粗磨的表面细腻。B面全体仍未研磨均匀。从研磨方向来说,B面细致研磨运动的方向,是沿器身纵向进行。A、B两面不同砺石研磨的痕迹,精粗区别明显。在B面本体右侧边沿上,尚可以看到前一阶段修整破裂面局部的残存。细致研磨完成后,未见如A面的打击减薄等加工。这样,我们可以推测,精细表面研磨加工阶段后,一般就不采用打制技术。
    
    图一二:1 金沙遗址C260牙璋:龙形扉牙(上)、扉牙间刻划线纹(下)
    
    图一二:2    扉牙间刻划线纹(下)
    其次,B面在精致研磨出平面后,在扉牙间位置上,进行横向刻划加工。阴刻直线纹非常浅,估计在0.5毫米以下,不容易识别。扉牙间的横向阴刻直线纹分为三和两条的组合,各有三组,即由六组横向阴刻直线纹组成(图十二)。
    C260扉牙方面,长方形兽头制作相当精致,头上方两个小齿,前方有张嘴口裂。兽身位置由两组较矮小齿组成,尾部是单阑的凸起形态。扉牙全身长3.7厘米,长方形兽头长1.5厘米。
    2001CQJC258石璋,残存,断裂为上下两端。璋本体中间有若干缺失。A面本体上部,可见较多横向粗糙研磨痕迹,边沿尚保留有一些原素材加工破裂面。在完成初步研磨后,在歧尖刃部加工。自本体以下的扉牙至柄部,均基本上保留原素材的破裂面,在右边尚可见若干打击的二次加工。柄部的宽度明显收窄。扉牙方面未有经过研磨,估计在石璋打制毛坯成形后,在器身对应位置,以条状的砺石,研磨出扉牙。
    B面除柄部表面粗糙,其余部分被精致研磨光滑,推磨方向为纵向运动。长尖一侧可见原毛坯阶段的破裂痕,未能完全磨平。两扉牙间位置有横向阴刻直线纹,分三条和两条横线组合。阴刻三条横线的组合共四组、两条横线的共三组,合共七组。
    2001CQJC267石璋,残存,断裂为上、中、下三段,歧尖和柄底部缺失。A面石璋经全面精致研磨后,又初步制作出歧突和刃沿。之后,工匠从器身左右沿边做了较大幅度的打制加工,特别是扉牙的周围,几乎原来研磨形成器身的表面,都被剥落。至于石璋本体部分,石璋沿边有连续的加工。长尖部分折断。B面石璋全面被精致研磨,本体左边残留前阶段的破裂痕,未能完全磨却。细磨运动的方向,是纵向运动的方式。扉牙残缺,仍可见横向阴刻直线纹,残留三线一组和两线一组的组合,另一阴刻直线纹组合不明。扉牙方面,兽头部分缺失,其余两对小齿和阑状尾部的组合残存。
    金沙博物馆展厅展示的C262牙璋,长52、宽10.63、厚1.6厘米。过去曾发表过这件石璋的线图,被认为是祭祀区内出土同类器物中“做得最好的一件”。估计此牙璋A面较为粗糙。展厅展示石璋的B面为精致的研磨面,表面并不完全均匀,本体两侧可见前阶段打击的修整痕迹,未能完全被磨却。扉牙方面,长方形兽头,中间有三个小齿,较为特殊。兽身部分由两对双齿组合,尾部如阑状的结构。两扉牙间有三条和两条横向阴刻直线纹的组合纹饰。三条横线的组合有三组,两条横线的组合有五组,合共八组。
    又同展出的C263的石璋一件,长53.8、宽11.06、厚1.44厘米。展示的A面石器全面磨平后,工匠又从右边一侧沿边加工,特别是在扉牙位置,进行较细致的加击。A面左边扉牙上,可以看到长条状研磨加工痕迹。扉牙呈长方形兽头,前方张嘴,兽身由两组双齿组合,最后尾部有阑状的结构。
    总结以上几件大型石璋分析,可以初步复原金沙石璋制作的几个步骤。
    第一,石璋素材:
    大部分石璋的A面保留有较多原素材或毛坯阶段的破裂面。如C261A面的上部,所见一些比较大型的破裂面,可能是原石片的主剥离面。另一方面如C258A面扉牙以至柄部,都全是由破裂面组成。因此,我们估计最初石璋是采用了一些大型石片素材制作,再加工成长方形石璋的毛坯,广泛应用了两面打击技术。
    第二,石璋毛坯:
    石片由两面加工而成长方形石璋毛坯。毛坯成型后,工匠要预定石璋歧尖和柄部位置,用打制和磨制技术对毛坯的两侧边缘细致加工。
    第三,扉牙的制作:
    长方毛坯成型后,主要是以打制技术控制毛坯厚度和边沿形状。在两面加工完成后,改用打制和条状砺石研磨,制作出扉牙兽头、身和尾三部分雏形。
    第四,器身两面磨平,由粗磨逐渐到细磨,可以分为两阶段:
    第一阶段,粗磨。在石璋B面进行横向运动粗磨磨平工序。在粗磨阶段后,也常见以打击法减薄或调整石璋形状。
     
    第二阶段,细磨。通常在石璋A面进行纵向运动细磨磨平工序。在细磨阶段后,一般不再对石璋加击调整。
    以上C261、C260、C258、C267四者,A、B面粗磨和细磨都有同样的倾向,估计是当时一种较为成熟施工的工艺。
    第五,歧尖造尖磨刃和扉牙间阴刻直线纹:
    石璋本体在粗磨和细磨完成后,会再进行造尖磨刃和刻划两个工序。造尖磨刃加工痕迹,均叠压打破在本体研磨的痕迹之上。歧尖一般都是石璋最宽的位置,要研磨掉数公分以上尖端及制作刃部。现今所见,主要是用砺石研磨完成造尖磨刃的加工。
    刻划方面,主要是在牙璋两扉牙间,以横向直线三条或者两条组合成。阴刻直线纹均甚浅,并不明显,浅刻是其制作的特色。迄今并未见到金沙两面精致研磨和两面刻画线纹的石质牙璋。
    以上,单面研磨精致牙璋,在最后于扉牙上刻画阴刻直线纹组合之后,就是所见金沙石璋制作完成的面貌。
    四 二里头VM3∶4牙璋去向
    二里头文化是东亚地区最早先进文明的核心文化,对其周边以至东亚远距离地区文化,曾产生强力的冲击和影响。二里头文化扩散过程,被视为华夏国家由多元向一体的转型,是日后帝国的雏形。学术界对二里头文化因素波及范围的考察,其中尤以政治礼制化身牙璋的扩散,成为论证的焦点。
    许宏曾指出,“进入二里头时代,玉璋又从中原地区向长江中上游,甚至岭南一带传播”。本文以二里头VM3∶4牙璋作为研究个案,希望通过VM3∶4牙璋特征,论证二里头牙璋向南中国波及过程和具体的实态。
    要论证二里头VM3∶4牙璋扩散的历史,需要考虑以下几方面的问题。
    其一,如何辨识VM3∶4牙璋的特征如“指纹特质”,以重建VM3∶4牙璋系统的传播等问题。
    其二,如何认识黄河流域龙山文化阶段和二里头VM3∶4牙璋间传承关系等问题。
    其三,如何论证二里头VM3∶4牙璋对南中国地区牙璋产生的影响,尤其是探索南中国地区在接受VM3∶4牙璋体系过程中的变化。
    这样,首先是抽出二里头VM3∶4牙璋的属性和特征。其次,涉及山东至陕西龙山文化、新砦文化阶段牙璋体系的对比。还有,如何以金沙遗址早期的石璋,论证VM3∶4牙璋在四川盆地的波及。最后,东南地区福建、广东、香港牙璋资料与VM3∶4牙璋体系间发展变化。如果要论证二里头牙璋对中国早期国家政治制度形成的重要性,以上不同时、空牙璋的属性和特征的精确对比分析,无疑是探索此问题最重要的基础。
    第一,从二里头遗址三、四期共出土四件牙璋,各牙璋有自身鲜明特征,也有共同的文化因素。本文并不准备把二里头遗址出土所有牙璋详细讨论,仅就VM3∶4牙璋的特色分析如下。
    (1)牙璋巨大化。VM3∶4牙璋长54厘米之多,对比龙山文化、新砦文化阶段仅长20-30厘米牙璋,则VM3∶4牙璋巨大,变化明显,也是二里头文化时期牙璋的共同特征。
    (2)威慑形制与繁缛纹饰。VM3∶4牙璋上部刃端,为器物最宽位置,长短尖区别明显,甚具威慑作用。此璋本体与扉牙、柄部明显分为三级台阶形式,两面扉牙间上均有多重精细浅刻的纹饰。
    (3)扉牙龙形化。近年我们从二里头遗址出土绿松石龙形器、龙铜牌饰以及诸多陶器上龙纹的发现,使人推测VM3∶4扉牙过去所谓“张嘴兽头饰”就是龙的侧面象征,是牙璋龙化一种宗教神力的添加。VM3∶4扉牙的龙形,是以长方形张嘴龙头为特色,头上有两处小齿,身体部分由两组成对小齿构成,尾部则是单阑的形式。如果从扉牙上端齿尖突起计算,则为头4/身2-2/尾1式齿突,共九个小齿。
    从东亚史前牙璋变化来说,总的倾向是由小而大,形制上由简而繁,再回归为简,而其中变化最明显的,应该就是扉牙的形态。牙璋扉牙的形制成为东亚牙璋体系区分最有效的属性之一。二里头VM3∶4牙璋长方形张嘴兽头,4/2-2/1齿突的形式,是此模式牙璋最重要的特征,也是本文前述的“指纹特征”。
    第二,VM3∶4牙璋与黄河流域龙山式牙璋的关系探索。首先,山东方面出土的龙山式牙璋,被视为东亚地区最早牙璋的起源地。山东是二里头牙璋文化因素的渊源。目前尚未见二里头时代牙璋向山东的回溯扩散。我们近年与山东大学栾丰实、王强系统全面整理山东地区出土的牙璋。山东牙璋中如早期罗圈峪村遗址YL∶12牙璋,显示连齿式扉牙,下大上小的齿突,在风格上与VM3∶4牙璋扉牙有一定的相似。另一方面,罗圈峪遗址YL∶11、大范庄L∶211、司马台等牙璋在歧尖风格、本体与柄部伸延台阶状构造等方面,都与VM3∶4牙璋有着源渊的关系。然而很明显,二里头的VM3∶4与山东地区牙璋,并没有直接渊源的关系。
    中原地区迄今发现早于VM3∶4的牙璋,目前仅在河南省花地嘴遗址出土过两件牙璋,其中一件完整,另一件仅残存扉牙及柄部[14]。花地嘴T17H40∶1牙璋,通体长30公分,整体风格仍具有龙山式牙璋的特色,扉牙列齿由高低倾斜的排列,看不出与二里头VM3∶4牙璋有较多的关系。
    近几年陕西省石峁遗址发现规模宏大的龙山文化晚期城址,备受学术界瞩目。石峁城址周围发掘出土20多件玉器,其中就发现了两件玉牙璋,年代被推测为龙山晚期至夏代之间。石峁牙璋风格与二里头文化牙璋显示有一定直接关系。早在1975年,戴应新在石峁采集一批牙璋,多达35件之多。其中被分类为雕琢多齿状侧阑型的牙璋共有四件。这些牙璋在扉牙和刻划纹饰上,均与二里头VM3∶4牙璋有一定的相似。在扉牙方面,如石峁SSY15牙璋,研究者指出,扉牙“像水牛额部以上正视图,其向两边外撇的齿牙好像水牛的一对大盘角,中间二小齿犹如直竖的一对牛耳。该雕饰前方并有三个等距的直立小齿,构成一组完整的扉牙雕饰,SSY15牙璋通长30.6、首宽9.3、厚0.4厘米”。这种石峁牙璋被形容为水牛角的扉牙,确是和二里头VM3∶4的牙璋有一定的相似。林巳奈夫曾把这些扉牙都称作“业字形鉏牙”。
    
    图一三    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源流体系图
    
    图一三:1   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源流体系图(石峁→二里头)
    石峁出土牙璋中SSY16、17、18都有这种“业字形鉏牙”。当然石峁与二里头之间相似的扉牙,形态上也存在较大的差异。石峁方面牙璋扉牙整体形状弯曲,两端角尖翘曲向上。而二里头长方形张嘴兽头,只是头上有垂直排列的小齿。从扉牙特征考虑,石峁这种“业字形鉏牙”,肯定是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的前身。在巴黎吉美博物馆、美国明尼苏达博物馆收藏有与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十分相似的玉器,其风格又具备西北地区出土玉器的特征。我们估计,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的特征,有可能是起源于西北地区龙山文化晚期至夏代的初期。然而,迄今石峁牙璋绝大部分都是长30公分左右,这和VM3∶4牙璋50多公分长的硕大体型,有着明显的差距。总之,我们认为二里头VM3∶4牙璋有些因素是来源于石峁龙山牙璋,但似乎两者间仍然有着空白。石峁牙璋同样也不是二里头牙璋直接的渊源(图一三)。
    第三,二里头VM3∶4牙璋对南中国的影响,这里分为西南四川盆地和东南闽粤沿海两方面探索。
    VM3∶4牙璋是二里头第三期文化的遗物,可以肯定比现今所知南中国地区发现的牙璋为早。
    
    图一三:1   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源流体系图(二里头→西南中国)
    四川盆地三星堆、金沙出土的牙璋,其渊源于二里头文化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然而,二里头牙璋玉器具体对四川盆地影响过程,此方面研究基本上是空白的。
    张擎曾经指出,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牙璋数量巨大,前者有数百件之多,而后者也有96件。金沙遗址的大型玉璋、小型玉璋、璋形器是承袭三星堆遗址而来。
    成都金沙考古工作者既然承认金沙遗址的牙璋和璋形器,承袭三星堆而来。那么,又为什么金沙遗址存在一个大量使用石璋的阶段呢?金沙遗址出土大量的石璋,但不见于三星堆遗址。一些学者认为,金沙遗址大量使用石璋的年代,是在殷墟一、二期,而这时还处于三星堆方国时期。金沙遗址大规模使用玉璋时代,大致在殷墟三期至西周早期,其时三星堆方国已经消亡。这就是随三星堆古国消亡后,金沙地区才出现玉制牙璋等礼器的先后交替过程。
    然而,对金沙石璋年代的认识,近年也有一些新的发展。据王方指出:“金沙石璋主要集中出土于祭祀活动场所,一部分为机械施工时出土的采集品,另以三号祭祀遗址内最为集中。发现有石璧、石璋的半成品与石饼形器等成片堆积的情况。堆积面东西长19、南北宽14米,面积近300平方米。石璋大多只器身部分,而少有柄部,放置在石璧旁边或下部,摆放并无规律,……从祭祀区现有遗迹现象分析,采集品中的石璋其年代范围也应该是第一阶段的遗留品,推测相当于商代早期至殷墟二期”。
    金沙出土大量石璋时代属于遗址中的第一阶段,年代上是否能达到商代早期或者更早,有待今后深入的研究。目前金沙60多件石璋具体内容尚未公布。本文中只介绍了其中四件,并涉及展览厅中的两件,合六件石璋,这是否可以反映金沙60多件石璋普遍的特征,尚待日后的分析。然而,从目前分析金沙六件石璋内涵所见,石璋有着极其统一的内在风格,无疑是同一时期遗物。这六件石牙璋所展示的特征,让人惊讶的发现是,金沙石璋毫无疑问是按照二里头VM3∶4牙璋模式的复制品。这里需要指出,金沙石璋与二里头牙璋在制作技术上是否相同的问题,目前难以回答。因为现今我们对二里头VM3∶4牙璋制作流程,所知并不多。因此,二里头VM3∶4和本文所论六件金沙石璋的对比,目前只能在形制和风格方面讨论。
    (1)巨大体型:二里头VM3∶4牙璋与金沙六件石璋均长约50公分,可视作是二里头文化牙璋巨大化的表现。
    (2)牙璋形制:VM3∶4与金沙六件石璋均为本体、扉牙、柄部三者呈台阶状的变化,尤其是柄部的宽度明显收束。并且,两者本体最宽处也都是歧尖的位置。歧尖方面,金沙的石璋显得更为发达,具备威慑的作用。
    (3)锯片浅刻:VM3∶4和金沙C260、C262、C258、C267四件扉牙间都有阴刻直线纹。这种浅刻可能用一些刃部薄于1毫米的石锯加工而成,浅刻刻成后,亦不显眼。
    (4)横线组合:VM3∶4和金沙C260、C262、C258、C267的两扉牙间均有浅刻横线纹饰组合,风格比较一致,均由3或2条横线组合成一组,有4至8组的不同组合方式。
    (5)扉牙龙化:VM3∶4和金沙六件石璋均长方形兽头,基本上都张嘴表示,由头、身、尾三部分组成。VM3∶4与金沙C260、C261的龙形设计基本一致,从扉牙齿突计算,龙全体均为4(头)2-2(身)1(尾)共九处齿突。C258则为4/1-1/1,而C262则为5/2-2/1。
    以上主要为VM3∶4与金沙六件石璋相似的特征。VM3∶4是从墓葬出土,而金沙的石璋则出自祭祀坑。两者从形态和一些技术上,有着相同的工艺传统。当然整体制作上VM3∶4比金沙石璋都要精致准确。然而金沙石璋上一些技术粗放的现象,如石璋一般并非全面磨平、刻划纹仅在石璋一侧施工、较多打击修整痕迹等,这些都很可能与金沙本身当时特殊社会背景及文化相关,并非是金沙石璋制作者工艺技术高低的反映,是不为并不是不能的问题。这方面可能关系到牙璋制作使用的社会背景,二里头和金沙之间存在一些差异,目前尚未能确切地认识。
    然而,VM3∶4和C260、C261间扉牙形态及牙璋整体风格显示,我们可以推断按VM3∶4模型复制,金沙当地工匠制作出的石璋,其风格与二里头三期牙璋是基本相同的。因为VM3∶4模式(4/2-2/1)牙璋在中原地区二里头三期以后,也未见直接的复制品。中原地区二里头VM3∶4牙璋比二里头第四期牙璋、望京楼牙璋、大路陈村牙璋在年代上为早。同样,从类型学考察,我们估计金沙石璋年代上,应比月亮湾及三星堆所出土牙璋都要早。金沙石牙璋类型在东南亚越南也没有发现过。我们认为金沙石质牙璋可能是四川盆地迄今所发现牙璋中最早的类型。其年代是否上溯到商代早期或者更早,有待今后田野考古工作的论证。
    另一方面,二里头VM3∶4牙璋在东南中国的传播,可以在与福建和广东、香港地区的对比中有所认识。
    
    图一三:1   二里头VM3∶4牙璋扉牙源流体系图(二里头→东南中国)
    2001年福建漳州虎林山墓地发掘,从M13和M19两座大墓中,均出土牙璋。其中M13牙璋为石质,长51.4、宽13.8、厚1.5厘米,形体硕大,可以和二里头VM3∶5牙璋媲美。然而,虎林山M13石璋细部特征所显示,与二里头VM3∶4牙璋存在一定的差异。这包括如M13牙璋扉牙,所显示3/3/1的特征。兽头既没有张嘴表示,形状亦非长方形,中间身体部,却有三个一组的齿尖,尾部也是单阑状。如果仅从扉牙形态考察,虎林山扉牙也是继承了二里头VM3∶4扉牙区分三段的传统,只是头、身、尾上形态的变化较大。此外福建眉力出土一件牙璋,扉牙的结构也是3/2/2形式,同样可以视为二里头VM3∶4的变种,但两者在文化传承上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最后,1990年我们在香港南丫岛大湾遗址发掘出商代的牙璋,虽然此牙璋形体略小,仅长21.8、宽4.6厘米。大湾牙璋其中一侧扉牙兽头为长方形兽头形,其上有两处小齿,没有张嘴,两侧扉牙分別是4/2/1和3/2/1的构造。另一点可注意的是,大湾牙璋本体上有浅刻纹和菱格纹。广东地区增城红花林遗址曾采集过一件小件牙璋,长21、宽6厘米,扉牙上仅有一长方形兽头,其上有两齿,无身和尾,扉牙构造是4/0/0。
    从以上分析可见,二里头VM3∶4牙璋在南中国曾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在西南金沙所见影响是直接的,对东南地区大湾、虎林山则是间接的波及。南中国所显示二里头牙璋特征的承传关系,十分明显。
    五 早期的国家政治与牙璋
    有关东亚地区早期国家政治制度与牙璋的关系,我们概括以下五点:
    (1)二里头遗址作为“中国第一王都”,具有成熟的宫廷仪礼,是东亚早期原生国家的典范。
    (2)近半世纪以来,有关夏商阶段牙璋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然而无可否认,过去学界对牙璋集中在年代、类型学对比等的研究。本文另辟蹊径,重视牙璋细部的分析。我们认为,牙璋局部特征的辨识,对牙璋体系的论证,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本文希望为牙璋研究方法论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3)本文以二里头文化第三期VM3∶4牙璋作个案分析,考察VM3∶4牙璋的属性和特征,建立东亚地区VM3∶4牙璋的模式,反映广域王权政治制度在东亚数千公里范围内的波及,二里头政权成为此广域政治文化领导的象征。
    (4)通过二里头VM3∶4牙璋与金沙石璋对比,辨别两者间的异同,论证金沙石璋是VM3∶4牙璋的仿制模式,折射中原夏商王朝政制与地方首领间关系的确立。
    (5)二里头牙璋在南中国地区的复制,可被视为原生国家向次生国家波及的一种表现。政治制度是国家形成的必要条件,其出现并非理所当然。牙璋可被视为东亚地区国家政治制度形成的一种物质标志。
    二里头国家政治制度的扩散,在黄河流域以南如此广袤范围,包括中原以至于长江流域,甚至珠江、越南北部,都有很明确的波及。论者有谓,二里头遗址就是夏代晚期的王都。我们相信从二里头牙璋等实物,足以论证夏王朝政治理念的实践,这也是东亚广域国家起源的关键。今后除了寻找夏王朝同时期的文字证据以外,考古遗迹和实物对夏王朝实证,同样具有科学性意义和决定性作用。
    (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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