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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未人]21世纪新发现的古老史诗《亚鲁王》(3)


    其二,封闭的麻山形成了文化的专一性。麻山旧时不通公路,现在乡镇间虽已有公路相连,但村寨之间的道路极差,似有若无。那里没有公共交通,平日里民众少有交流。这种以山寨、家族为中心的生活方式,使得每一个寨子都会产生几名本寨、本家族的东郎为寨人做法事、唱诵《亚鲁王》。如若一个寨子的东郎断代了,就得邀请外寨的东郎。这是有损于一寨人家族自尊心的无奈之举。
    1971年,我曾在麻山腹地四大寨住过10天,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38年后重返故地,我访谈过的16位苗人都已作古,只有当年的访谈笔记尚存。我黯然发现,交通、电力等一切与“现代化”沾边的东西长期与麻山无缘。在《亚鲁王》传承最兴盛的大地坝村,苗人第一次用上电灯照明,已是2007年年底。几十年来,这里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鲜有变化,我仿佛离去的不是38年而只是38个月。这种因袭的氛围让我无言。但再想想呢,如果这里也像山外一样,公路四通八达,电视入村入户,那《亚鲁王》的传承就会渐渐终止,人们与山外亦同亦化,绝对没有如今的局面了。也许这种外人难以想象的封闭,人们对亚鲁王专一的崇尚,正是《亚鲁王》史诗得以传承的基础。
    其三,麻山缺少文化人,会西部苗语的知识分子更是寥若晨星。据不完全统计,到2006年,紫云县麻山地区十多万人口中,只有3名本科大学生。其中只有《亚鲁王》的译者杨正江一人会西部苗文。不会苗文就没有记录苗语的工具。因而,在各个村寨传唱的《亚鲁王》史诗,千百年来就只能囿于麻山地区口传而不为外界所知。
    其四,《亚鲁王》在广袤的苗族西部方言区均有流传,“版本”多姿多彩。麻山地区的《亚鲁王》英雄史诗,是集唱、诵、动作、表演、仪式于一身的。其中每每描述到人物发怒的时候,唱词便是:“亚鲁怒起来满脸通红/亚鲁急起来筋青脉胀/怒起来像那样/急起来像这样”。这里只有寥寥几行程式化的提示语,而更多的内涵要依靠东郎有板有眼的情绪变化来表现,这使得唱诵非常生动。
    在麻山之外的好些地方,亚鲁王流传至今的,是一个民间口头传说。比如贵阳、清镇、平坝、安顺、镇宁、织金、息烽、赫章、四川叙永等地皆有故事传说。汉译有称“杨鲁”、“杨六”、“央洛”、“央鲁”、“牙鲁”的。其情节相对简单,还有不少变异。也有的地方传说与短诗并存。那么,究竟那些地方的《亚鲁王》在历史上就是以传说形态存在,还是历史上曾经有过史诗的唱诵,而今却只能以故事、短诗的方式简略地表述了呢?这是需要进一步考察的问题。应当说,唱诵史诗比讲述故事、吟诵短诗要求更高。故事可以讲述一个梗概,短诗可以吟诵一个片段;史诗却必须相对完整地长段背诵。我感觉到,除麻山之外的其他地区,《亚鲁王》的传承链更加脆弱,濒临消亡。
    (三)
    2011年新春,苗文、汉文对照本的《亚鲁王》史诗第一部完稿了,20万字的田野报告也已出炉。这是紫云这个风光秀丽的苗族布依族自治县的民众与领导,以及所有关心《亚鲁王》的学人,为民族文化事业做出的令人敬佩的大事。
    在《亚鲁王》的发掘整理史上,必须铭记冯骥才先生、刘锡诚先生。他们从2009年《亚鲁王》被外界发现之日至今,对这部英雄史诗深切关注并做了精准的学术指导。还不能忘记的,是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贵州省文化厅、省非遗中心等机构的“雪中送炭”、抢救性的支持。     这是一个综合版本。杨正江他们没能采录到一个或两个东郎的特别完整的唱诵,而是综合了5个东郎的唱诵。这是令人遗憾的。但在民间文学这个曾经被冷落多年的领域,遗憾总是如影随形--采录2009年才开始,麻山地区最年长的东郎已经95岁高龄,年过古稀的东郎也不在少数。东郎记忆力衰退,又没有一点文字记录作为提示……时至今日,紫云文化人还只做了《亚鲁王》第一部的搜集整理和第二部的部分搜集工作。要做完史诗第三、第四部的工作,单靠紫云一个县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坦率地说,我不无忧心。如果没有可持续的抢救措施,这部史诗的未完成部分也许会随着东郎的年迈体衰而湮没于现代文化的汪洋大海中,日后永远难觅踪影了。但愿这不是杞忧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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