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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传寅]节日民俗与古代戏曲文化的传播(2)


    二、 节日娱乐与岁时宴集聚戏之俗
    正如孔子所说,平时的生产活动是“百日之劳”,节日的休息和娱乐是“一日之乐”。“乐”是节日的主要特征。它之所以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人,也正在于此。“乐”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每个节日都有独特的内容和不同的方式。元宵以观灯为乐,中秋以赏月为乐,重阳以登高为乐,除夕以守岁为乐。但是,节日之乐又有共同的内容和形式。“图热闹”是我国古代劳动群众的普遍要求,也是绝大多数节日所追求的共同目标。每逢节日,人们总想到人多的地方去,即使无所观赏,“人看人”亦不失为一乐。近人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载,旧时,我国许多地方每届重大传统节日,均有“人看人”的风俗。如果对我国古代劳动群众的居住和生活状况稍有了解,对这一现象是不会感到困惑不解的。我国封建社会绝大多数人口是农民,他们多为生计所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居住极端分散,社交活动极不方便。有许多农民一生的活动范围没有超出数十公里。他们不是像拥挤不堪的现代大都市里的居民那样,追求宁静,喜爱独处,而是迫切地希望交流,希望和平时难得见面的众多的人一起娱乐。但是,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多半不能用亲自参与的方式以自娱,而是习惯于到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去,站在一旁有滋有味地观看别人表演。所以俗语说,“庄稼人要得乐,看戏耍社火。”观赏取乐的习俗限制了自娱性活动的开展,但对只需要观众介入感情,而不需要他们直接参与表演的戏剧活动来说,又正是一件好事。鼓乐喧天,色彩绚烂,载歌载舞的戏曲演出,正切合渴望热闹的心理和观赏取乐的习惯。戏曲演出妆点节日,节日伴随着戏曲活动,成为我国节日民俗和游艺民俗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
    希冀热闹的节日心理和站在一旁观赏取乐的欣赏习惯,长期制约着我国节日娱乐活动的开展,形成了岁时宴集聚众演戏的习俗,这种习俗可分为以下几种基本类型:
    第一, 节令聚戏
    我国广大乡村平时一般是不演戏的,演戏多在佳辰令节。元代杜仁杰散曲[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构阑》描写一位庄稼汉秋收以后进城打货,见城里的勾栏“又不是迎神赛社,不住的擂鼓筛锣”,颇感诧异。旧时,都市演戏不必尽在节日,有的大都市演剧活动“日日如是,风雨无阻”,但每届节日,都市里的演剧活动也远胜于平时。所以古代的笔记小说通常都把戏曲演出活动置于岁时节令之下加以记述,即使是记述大都市里的戏曲演出活动亦然。《东京梦华录·正月》载:“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马行、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踊路,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皆结彩棚……间列舞场歌馆,车马交驰。向晚,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至寒食、冬至三日亦如此。”《元宵》一节载:“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丈余,用棘刺围绕,谓之‘棘盆’……内设乐棚,差衙前乐人作乐杂戏,并左右军百戏。”《中元节》一节载:“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增倍。”[2](P.33~49)张岱的《陶庵梦忆》用大量笔墨记录明末清初我国南方的戏曲演出活动,其演出最盛之时,多在元宵、清明、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其《虎丘中秋夜》一文载:“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①①僮走空之辈,无不鳞集。自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皆铺毡席地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天暝月上,鼓吹百十处,大吹大擂,十番铙钹,渔阳掺挝,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更定,鼓铙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皆‘锦帆开,澄湖万倾’同场大曲,蹲踏和锣丝竹肉声,不辨拍煞。更深,人渐散去,士夫眷属皆下船水嬉,席席征歌,人人献技,南北杂之,管弦迭奏,听者方辨句字,藻鉴随之。二鼓人静,悉屏管弦,洞箫一缕,哀涩清绵,与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为之。三鼓,月孤气肃,人皆寂阒,不杂蚊虻。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然此时雁比而坐者,犹存百十人焉。使非苏州,焉讨识者!”[5](P.105~106)清代后期京城演戏亦在节庆。《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载:“京师五城,向有戏园戏庄,歌舞升平,岁时宴集,原为例所不禁。”[1](P.77)
    第二, 喜庆聚戏
    旧时,举凡育子、做寿、成年、婚嫁、升迁、新居落成等喜庆宴集,多有戏剧演出。有的是主人借演戏铺排场面,酬宾宴客,以示庆贺,有的则是乡邻亲友延请戏班,以之为贺礼。富豪之家每逢喜庆多有戏剧演出,家境艰难者,有时为习惯所囿,也不得不为。《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写贾敬寿辰宁府在花园中举宴演戏的情形说:“尤氏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说:‘太太们在这里,我怎么敢点!’邢夫人王夫人道:‘我们和亲家太太点了好几出了。你点几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来,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读书堂彩衣全集》在谈到浙江一带乡民喜庆演戏时说:“习俗相沿,奢华竞尚,民家宴会,辄用戏剧。”石成金《家训钞·靳河台庭训》说:“父母上寿,婚嫁大礼,可唤现成优伶。”意在告诫子孙,平时不能蓄养优伶,到做寿、嫁娶时可延请戏班为之。同治元年八月,山东莱州知府王鸿烈在捻军压境,“防务吃紧”之时庆60大寿,仍从旧俗,“听从亲友演戏为贺”,因此受到惩处。[1](P.79)死亡为人之大哀,可是旧时许多地方把丧葬——特别是老年人的正常死亡视为喜庆,与婚嫁一起合称为“红白喜事”。丧葬演戏也是流播广远的旧俗。《大清高宗纯皇帝圣训·厚风俗》载:“外省百姓,有生计稍裕之家,每遇丧葬之事,多务虚文,侈靡过费。其甚者,至于招集亲朋邻族,开筵剧饮,谓之‘闹丧’。且有于停丧处所,连日演戏,而举殡之时,又复在途扮演杂剧戏具者。”[1](P.40)民国年间,乡民仍效演戏超度亡灵之俗。民国二十年《吴县志》卷五十二《舆地考·风俗》载:“苏俗,丧葬经忏之外,复用僧道唱曲演歌,谓死者乐观戏文,谓生前确有罪孽。”其实,各地均有此俗,就连少数民族葬俗也受此风浸染。《钦定吏部处分则例》卷二十九《礼仪制》载,清代满族、蒙古族的一些富豪,“发送灵柩,效汉人于出殡前一日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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