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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东]涿鹿之战:一个晒盐的故事(2)


    何新在其《诸神的起源》里重新论证了黄帝为神话人物而非历史人物。首先,他考证了黄字的含义:“黄,《说文》指出其字从古文‘光’字,也读作光字。实际上黄、光不仅古音相同,而且都有光的语义。《风俗通》说:‘黄,光也。’《释名》说:‘黄,晃(日光)也。犹晃晃像日光也。’日光本色即黄色。所以古天文学中,日行之道,称作‘黄道’。皇帝之袍,不用红,而用黄。封建时代,以黄河杏黄作为五色中最重尊贵的颜色,其俗应皆本于此也。”接着他得出结论:“凡此皆可证,黄、晃、皇、煌、光在古代音同义通,可以互用。所以,黄帝可释作‘光帝’。所谓黄帝、皇帝,其本义就是光明之神。”[13]可见他认为黄帝即皇帝的异写,即光帝,而且,此光即日光,黄帝即太阳。单就这一语音上的考证,这一观点也显得单薄,但如果放在涿鹿之战的系列人物之中加以论证,则会更为系统化,更为有力,下文将证明黄帝杀蚩尤即太阳晒盐的故事化。
    为了直观,现将这些名称的对应关系图示如下:
    

    这一对应涉及到古音的问题。由于“蚩尤”等名称在《尚书》、《山海经》等古籍既已出现,因此这些名称的古音至少要追溯到上古音时期。首先来看“池”、“赤”、“蚩”的上古音构拟[14]。关于这三字,因为“池”在中古的时候是多音字,各位语言学家的上古音构拟多不相同。王力将“池”构拟为diai,白一平将“赤”、“蚩”构拟为thjᴀk、thjə,韵母几乎一致,声母也较为接近,因为th是d的清化送气音,两者的互换在汉语各方言中是十分常见的。另外,就“池”与“赤”两字,郑张尚芳构拟为l'al、Khljag,赤的声母多了个送气的“k”,我们知道,复辅音中的前辅音在发音时只是做一个辅助的口形,所以l'al与Khljag的发音是很接近的。
    再来看看“盐”、“炎”、“尤”的语音比较。在这一组字中,潘悟云构拟为[g]lam、ɢlam、ɢʷɯ,王力构拟为ʎiam、ɣiam、ɣiu,都很一致。“盐”与“炎”的现代音是一致的,“尤”的读音似乎稍有差别,但从各语言学大家的上古音构拟看,却出奇的一致,特别是“炎”与“尤”的构拟。
    接下来看“浊卤”与“涿鹿”的语音比较。关于浊、涿两字,高本汉构拟为d'u ̆k、tu ̆k,王力构拟为deok、teok,郑张尚芳构拟rdoog、rtoog,都只是微小的清浊的差异而已,这种差异在目前的汉语方言里很普遍。关于卤、鹿两字,高本汉构拟为Lo、Luk,王力La、Lok,郑张尚芳raaʔ、broog,也是很接近的。
    最后再看“皇”与“黄”的语音比较。关于这两个字,多位语言学家的构拟几乎都是一致的,比如高本汉构拟为g'wɑŋ、g'wɑŋ,王力构拟为ɣuaŋ、ɣuaŋ,郑张尚芳构拟为gʷaaŋ、gʷaaŋ。因此,“皇帝”与“黄帝”在远古的口传时代其语音应该是完全一样的,只是由于文字的出现,将一个神分化为一神一人了,一个依然保持神格,一个则演化为人君了。
    上古语音构拟只是后人对古音的一种推测,完全不是定论,只能作为一种参考。为了提高其可信度,本文特将这些名称结合起来考虑,并加以故事结构的分析。
    从这一对应可以解释两个问题:1、为什么炎帝又叫赤帝?这是因为运城盐池的池神也就是盐神。2、为什么在古文献中蚩尤与炎帝经常混为一团,致使有学者认为蚩尤与炎帝为同一个人?比如吕思勉在他的《先秦史》中说:“蚩尤、炎帝,殆即一人。”夏曾佑《中国历史教科书》也指出:“蚩尤逐帝榆罔而自立,号炎帝,亦曰阪泉氏。” 其原因是赤帝、炎帝是蚩尤帝的简称,换言之,蚩尤是赤、炎的合称,只不过由于记录时所使用的文字不同,给后人留下了千古谜团。
    涿鹿之战的研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涿鹿之战与阪泉之战的关系如何?这到底是两场不同的战争还是同一场战争?这其实可以换为另一个问题,阪泉与涿鹿到底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还是同一个地方?大家所熟知的,西汉司马迁在其《史记》里将黄帝与炎帝的战争发生地记述为阪泉,黄帝与蚩尤的战争发生地记述为涿鹿,可是,同是西汉人,在他之前的贾谊(前200~前168)却说炎黄之战是在涿鹿。贾谊在其《新书·益壤》说:“炎帝无道,黄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诛炎帝而兼其地,天下乃治。” 在《新书·制不定》又说:“黄帝行道,而炎帝不听,故战涿鹿之野,血流漂杵。夫地制不得,自黄帝而以困。”《太平御览》卷七十九引《归藏》云:“昔黄帝与炎神争斗涿鹿之野,将战笠于巫咸。”不仅有说炎黄战于涿鹿的,也有说黄蚩战于阪泉的,《焦氏易林·蒙之四》说:“白龙黑虎,起须暴怒,战于坂泉,蚩尤败走。”可见在古文献中涿鹿与阪泉经常相互替代?难怪很多学者认为涿鹿之战就是阪泉之战,比如吕思勉在他的《先秦史》中就说:“涿鹿、阪泉,亦即一役。”[15]
    如果将目光放在运城的盐池,阪泉与涿鹿的问题也能得到十分合理的解释。张志斌给“阪泉”作了全新的解释:“阪泉”,是对山西运城“解州盐泽”盐版、黑河泉水的概称,借代盐池。同时也指出了“阪泉之战”的实质。“盐版”亦称“硝版”。夏季,在25—30℃的常温下,盐池中的氯化物结晶成1—3米厚的坚硬版状体,被称为盐版,盐版以下是自然形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水河……盐工打开河面盐版,泉水溢出故称为“阪泉”。[16] 盐池里的盐版是盐池的一大特点,《山海经》里就将运城的盐池称为盐版之泽:“又南三百里,曰景山,南望盐贩之泽。”[17]西晋郭璞注释:“即盐池也,今在河东猗氏县,或无贩字。”[18]郭璞不了解,运城其实方圆百里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片盐碱地,盐版覆盖其上,只不过《山海经》将盐版写作“盐贩”而已。
    其实,在《梦溪笔谈》卷三中就提到过何为版(阪)泉:“解州盐泽, 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尝溢;大旱未尝涸。卤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谓之‘蚩尤血’。唯中间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后可以聚。”[19]这段话说了,卤水是红色的,集聚在版泉的下边,当地俗称为“蚩尤血”。唯独盐池中间有一眼泉水,却是淡水,有了这水,然后可以使卤水结晶。与张志斌解释有所不同的是,《梦溪笔谈》所说的版(阪)泉是在盐池里面自然的泉水。两者的解释虽有差异,但共同点都是阪泉在盐池里,是卤水结晶为盐的必要条件。
    至此,我们也就知道了阪泉之战与涿鹿之战在古文献中为什么总是盘根节错地混为一团,因为阪泉即浊卤中产盐的具体位置所在,阪泉与浊卤在叙事中可以相互替代,就像“盐”与“池盐”可以相互替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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