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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地里·居玛吐尔地]《玛纳斯》史诗的程式以及歌手对程式的操作和运用


    内容提要:《玛纳斯》史诗是口头的,所以它也是程式的。歌手对于《玛纳斯》史诗的程式运用只能在其表演当中体现。《玛纳斯》史诗的程式化,一方面体现在它的文本中,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它的文本之外的演唱语境当中。《玛纳斯》史诗的演唱是一种不用任何乐器伴奏的表演。歌手演唱水平的高低取决于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所储存的这种片语的多寡以及他操作和处理它们的能力。越是有经验的歌手,他的程式积累就越丰厚,对程式的运用就越熟练。《玛纳斯》史诗是由其容含的、活的词语程式、主题和固定程式化结构所构成的口头传统。主题是一个固定模式,可以在文本中的相关地方出现,但关于主题的具体程式却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表现,在适度之内有所变化的。在不同歌手的表演中,主题的出现顺序可以在史诗结构模式之内做调整。
    关键词:《玛纳斯》;程式; 歌手; 运用
    

    程式和程式化是把复杂的人和社会生活中的种种语言、行为、思想、感情等加以分类并用类型化的、规范化的、成套的语言、动作或旋律将它们表现出来。口头史诗中的各类程式概念都不是纯形式或无机的,不是纯形式的结构定格和技术法则,它不是什么僵硬的死格式,而是富有表现性和能动作用的,是一种能够灵活运用的结构部件。“口头程式理论”创始人之一帕里将程式概念界定为“在相同的格律条件下,为表达一个特定意义而经常使用的一组词。”[①]他的继承者洛德又将这一观点扩展到史诗中重复出现的主题或典型场景(Theme or Typical Scene)以及故事范性(story-pattern or tale-type)等方面,从而将这一理论发展成了一种适用于史诗所有层面的理论体系。口头史诗的程式化词语、主题或典型场景、故事范性或故事类型这三个结构性单元构成了“口头程式理论”这一学说体系的基本骨架。在上述三种程式概念当中,我们对于词语程式,比较容易理解。那就是,它必须是在史诗歌手的演唱中反复出现的一组词,同时它还要表达传统的一个特定的概念。主题或典型场景是大于一般词语的程式概念。它并不简单地是一组词汇,而是特定意义的观念群。它也反复出现在歌手的演唱文本当中,但是它可以有所变化、能够被歌手压缩或扩展。歌手凭着它所提供的现成的、有一定规模的典型描绘,只要略加改变和润饰就可以运用到另外一个史诗故事之中,这样就有利于歌手的即兴创编。[②]故事范性是歌手在演唱时能够操作的叙事结构单元中最大的一个。“这是个依照既存的可预知的一系列动作的顺序,从始至终支撑着全部叙事的结构形式。正如其较小规模的同族程式和话题,故事型式提供的是一个普泛化的基础,它对于诗人在演唱时的创作十分有用。同样地,此基础亦允许在一定限度之内的变异,也就是说,在统一一致的大构架内允许特殊的细部变化和差异。[③]”
    通过对《玛纳斯》史诗文本的反复研读以及在田野中对歌手现场表演文本的聆听和观察,我们也注意到,对于史诗歌手而言,程式,特别是上面所说的词语程式和主题层面上的程式化表达形式并不是束缚和约束他的绊脚石,而是他在表演中的快速创作的压力下为迅速快速构筑诗行、展现故事内容而灵活调配,既实用又有效的操作工具。越是有经验的歌手,他的程式积累就越丰厚,对程式的运用就越熟练。像居素普·玛玛依(Jusup Mamay)就属于那些对史诗的整体框架、结构了如指掌,对史诗中近百个英雄人物各自不同的相貌、性格,他们的衣饰、坐骑、武器、战争场面、英雄的一对一搏斗以及他们各种各样的生活情景十分熟悉,脑子里装满了有关史诗内容的程式化词组、典型场景和故事模式,充分掌握了《玛纳斯》史诗各种程式表述因素的歌手。
    《玛纳斯》史诗是口头的,所以它也是程式的。从《玛纳斯》史诗的演唱中我们可以看到,玛纳斯奇的表演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语言信息的表达和传送,而是一个综合性的艺术展示过程,是一种复杂的艺术表现形式。与《玛纳斯》史诗演唱、创编相关的传统因素不仅表现在史诗的叙事模式、基本情节、母题、人物的外貌和性格特征、战马的特性、武器装备的制造、对战场和故乡的描述、每一个大小事件的顺序、战斗的起因、过程和结果、特定事物的展示以及人物的对话、心理活动等文本语言层面上的程式化表达方式、诗句的组合方式等方面,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表现在歌手在史诗表演中所运用的韵律、音调、旋律,歌手在表演过程中配合唱词而展示出的身体动作、手势、眼神的以及与表演相关的其它多种非语言因素方面。对于玛纳斯奇而言,面对观众进行表演意味着要调动自己长期以来积累和储存在脑海中,而且对于听众来说也十分熟悉的史诗程式化表达式、史诗传统的母题、情节,在传统结构之内完成故事的叙述并以生动的眼神、丰富的面部表情、手势、身体动作和起伏变化的声调塑造出史诗中的英雄人物,把史诗内容表现出来。这样,史诗的故事内容、表演的音乐性以及表演中与听众之间的交流互动关系构成一个戏剧现场效果。玛纳斯奇水平的高低并不仅仅体现在对史诗内容的了解和掌握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于当众演唱史诗并把它用高度艺术化的信息符号,用一种戏剧化的综合性方式传递给观众。这种综合性的艺术展示过程,从很多著名玛纳斯奇的演唱中都能够清楚地看到,是玛纳斯奇史诗演唱艺术所应该达到的终极目的。在史诗歌手的这种综合性史诗表演中,表演现场的戏剧艺术效果十分明显。听众不仅能通过歌手的现场表演,通过他的唱词、手势、表情、声调、节奏等方面“看到”史诗人物的行为举止,而且能够听到他们怒吼、狂叫、搏杀、痛哭、欢呼、悲哀、对话、争吵、对骂等等活动,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观众在听觉和视觉上得到艺术的享受。而这些情景的创造无不与来自传统的程式化表达方式相关[④]。
    程式都是来自于传统,是经过无数歌手反复锤炼传承的结果。《玛纳斯》史诗的程式可以分为语言程式和非语言程式两类。文本中的词语程式、程式句法、程式化主题、程式化结构或故事范性等均属于语言程式。非语言程式是歌手从前辈那里继承的,来自于传统的,在表演过程中配合故事情节的发展所运用的动作、手势、表情、眼神、声调、节奏等非语言符号。在这一点上,《玛纳斯》史诗的表演艺术特征与中国传统的戏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中国戏曲中,“一出戏曲,是一个完整的表现性形式,可称为整体程式;戏中表演用的一念、一唱、一做,以及音乐伴奏,服饰、道具的使用,也都是表现性形式,可称为单位程式。一出戏,实际上就是一组统一的单位程式和它们相互之间关系的呈现。因此,没有程式,便没有戏曲。戏曲的审美特征,即借程式显现出来,反过来说,程式是戏曲审美特征的表现形式、存在形式。戏曲的艺术个性和风格,也籍程式来显示。[⑤]”
    巴勒瓦依在指导居素普·玛玛依学唱史诗时,让他在演唱英雄的格斗时要用严肃的表情和激烈的声调,再加一些手势动作;在(演唱)忠告劝慰的内容时,要运用格言、谚语、典故、谜语等,尽量揭示正反两方面的情况;在描述妇女形象时要多运用优美温柔细腻的语言和抒情的音调;在演唱苦闷(情绪时)时,要用深沉、悲哀的音调。手势动作表情都要不断变化。在赞颂史诗人物的智慧或描述妇女时,无论他(她)是谁,都要使声调和动作、语言相配合,让听众体会到所唱内容的涵义。任何一个玛纳斯奇,(在演唱时)都要关注语言、动作、声调的协调统一。[⑥]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玛纳斯》史诗歌手在表演过程中都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与特定的语言描述,即与程式相关联的音调、韵律、声腔以及手势、动作、表情等方面的非语言形式的程式化特征。这种非语言程式只有在玛纳斯奇表演的过程中,在与史诗的内容、情节相辅相成时才有效。也就是说,这类程式只能在玛纳斯奇的表演之中才能观察和把握。因为,它们同表演文本一样,会随着一次表演的结束而消失。
    《玛纳斯》史诗属于典型的英雄史诗类型。如果抛开史诗中关于英雄的诞生、少年时代、爱情、婚姻以及描述和平时期的婚宴、祭典等生活的内容,史诗的主题是描述英雄的征战行为、歌颂英雄的征战业绩为内容的。“……战争情况中的冲突提供最适宜的史诗情境,因为在战争中整个民族都被动员起来,在集体情况中经历着一种新鲜的激情和活动,因为这里的动因是全民族作为整体去保卫自己。这个原则适用于绝大多数诗史……[⑦]”征战构成了《玛纳斯》史诗的主要内容,关于战争的描述占据史诗大部分篇幅。“在《玛纳斯》的八部史诗中描绘了大大小小近百个战争场面…这些战争的叙述描写,无论就其场面之恢弘、气势之磅礴、征战之激烈、语言之生动,都是古今史诗中罕见的。史诗中其他的战争,规模有大有小,参战人数有多有少,每场战争有每场战争的特点…搏斗非常激烈,刀刃裂了,斧头断了,矛尖折了,剑刃碎了。头盔碎裂,溅出火星;铠甲碎裂,冒出火花。他们发出吼叫声,惊天动地。搏斗撕杀中扬起的尘土遮云蔽日,地上战马踏出的深坑冒出泉水。经过激烈的较量,柯尔克孜英雄战胜对方,杀死敌首。他们高喊着‘玛纳斯’的名字,冲入敌阵,将敌人一排排砍倒。敌人的尸体堆成山,死马排成行,臼齿裸露着,地上的鲜血流成河。[⑧]”玛纳斯奇在演唱这种激烈的战争场面时,身体动作、手势、眼神的活动和运作最频繁激烈,最有规律,最能表现出身体语言符号的程式化特征。比如在表现人物刀劈的动作时,将右手臂伸直并住五指做出战刀劈砍的姿势;表现英雄斧砍的动作时,就做出双手紧握斧柄往下砍去的动作;表现英雄用矛枪刺杀的动作时,则身体向前倾做出双手握住矛杆刺向对手的动作;描述战场的士兵混战、火花飞溅等情景时摊开手掌,手心向下画出圆形轨迹;描述英雄的高大形象时,举起张开的双掌加以形象化等等。除此之外,歌手有节奏的身体晃动,随着情节的变化而显现出的不同的眼神和面部表情等,也有一种反复而有规律的程式化特征。这种与史诗情节融为一体的非语言符号的程式化特征只能在歌手的演唱当中观察和捕捉,脱离了情景的语言符号或者将史诗文本书面化,将会剥离掉口头史诗的这一鲜明特征。
    这种程式化的非语言因素是玛纳斯奇在表演中体现出的瞬间即逝的行为,难以把握,而且很难体现在书面记录的文本当中,因此也往往容易被研究者所忽略。但是,这种忽略无疑丢失了最能够体现《玛纳斯》史诗特点的极为重要的活形态的传统基因。语言程式和非语言程式都是史诗歌手赖以创编和表演史诗的不可或缺的内容。它们就象歌手的两只翅膀,歌手凭借它们自由地畅游在口头史诗的表演之中,把古老传统的艺术魅力展示在观众面前。无论歌手缺了哪一支翅膀,对于口头传统来说都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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