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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马打各]论口传文学书面化过程中文化要素的遗失——兼谈彝族克智的收集与整理(2)


    二、共鸣性要素的遗失
    口传文学由于依靠口耳相传进行传播和传承,因而它是动态的、共时的,它具有转瞬即逝的特点,因而追求的是当下的效果,通俗易懂是起码的要求,而以文字作为传播媒介的书面文学是静态的、跨时空的,它可以反复阅读,仔细推敲,因而追求语句的哲理性和深刻含义。口传文学的共鸣性要素相当重要,良好的现时共鸣效果能很好烘托气氛,使口传文学的表演过程始终处于激越的兴奋状态,引起观众共鸣的良好效果同时作用于口头文学创作者自身,激励着口头文学创作者不断构思出更加优美而精彩的语句,形成积极的良性循环。良好的现时共鸣效果不仅对即兴口头创作能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而且对于观众主动接受并自觉传播和传承口传文学起着决定性作用。口传文学在走向书面化的过程中,由于其不同的传播媒介,容易使口传文学失去自身特有的现时共鸣效果,降低口传文学的感染力,从而影响口传文学的正常传播和传承。
    “克智”并不等同于曲艺对口词和相声,它是在婚丧嫁娶的民俗活动中进行口头创作、口头表演,并按照开场白、入题、展开、转折、发展、高潮、缓和、结尾的顺序,由主客双方需要随机应变,即兴创作的口传文学。同一题材一般先以主人方立题,而宾客方破题的方式展开,当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如果主方处于下风,而客方处于上风时,也可由客方立题,主方来破题。表演时由主客双方各自选出自己会说“克智”的代表,运用彝语丰富的修辞手法,以大量形象生动的口语,采用夸张、流畅的表达效果与自己的对手进行辩论,其他旁观者虽然没有参与辩论,但却是主客双方各自辩手的坚强后盾,他们采取发礼金、喝彩、敬酒等方式制造良好的辩论氛围,使现场共鸣效果不断推向高潮,激励辩手更好地发挥。如果辩手词穷,不能对答,会使所代表一方的所有在场人员脸上无光,辩手就会主动放弃,重新推举更强的辩手与对方再次展开“克智”赛辩。这种共鸣效果在“克智”的书面化过程中是无法得到体现的,良好的现时共鸣有利于辩手精彩语句的不断涌现。当精彩活泼的口语“克智”书面化而成为僵化死板的书面语时,即使产生共鸣也已经跨越时空,没有现时共鸣效果。
    近几年收集整理的“克智”书籍没有以专门的一项民俗活动为题,进行全面而又系统地收集该民俗中所表演的详尽的“克智”,这些书籍对于丰富彝语,向广大没有机会参与彝族民俗活动的学者介绍彝族口头文学有其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但是,如果要深入了解“克智”,对其在彝族文化中的作用和地位以及影响力进行研究,需要参与到彝族民俗活动中去,亲身感受“克智”的魅力,不能只依靠静态化的“克智”书籍。在各种民俗活动中表演的“克智”,除了部分反映史诗和物种起源的“克智”中的个别词句有一定的理解难度外,大人小孩都能听懂,优秀的“克智”表演能引起全体参与者的共鸣,脱离了“克智”所承载的民俗环境,共鸣性要素就会缺失。在凉山彝族地区文字功底再好的人都没有手捧“克智”参加辩论的现象,他需要不断思考怎样才能达到更好的共鸣效果,从而及时调整自己的即兴创作。彝族“克智”书面化过程中共鸣性要素遗失的这种现象值得我们深思。
    三、可变性要素的遗失
    口传文学注重的是所叙述的史诗、神话或故事的中心意义和总体轮廓结构,其细节有所变化不会影响口头作品本身。口传文学对口头作品具体细节的讲述没有固定的标准模式,属于大众题材的同一个史诗、神话或故事,由于口传者各人的喜好和个性以及叙述时的条件等多种要素的影响,叙述方式和语言色彩差异可能会很大,他采取哪种叙述方式进行讲述,或者在具体的叙述中选用什么样的语词,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出口传文学的可变性。正因为口传文学具有可变性要素,口头作品经过一代代口传者的加工和润色,使原本简单或平凡的史诗、神话或故事变得更加庞大,更具吸引力。口传文学一旦书面化,书本就成了范本,成了大家都要遵守的标准,而对于讲述人语言是否生动鲜明,故事情节是否引人入胜的评价标准也就会随之改变,更多的考虑可能就会是是否忠实于书本。这种可变性要素的遗失对于口头创作极为不利,它抑制了口头文学创作者的主观能动性。
    “克智”在讲述过程中虽然有一定的顺序,但每个环节它只约定俗成大概的主题和方向,具体讲述者在这个环节中怎样把握没有固定模式,更没有语词上的具体要求,不同的讲述者可以采取不同的方式体现个性,这种可变性在前半场即兴辞辩的过程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在婚俗礼仪场合中表演的开场白,主方既可以用一长串设问向客人问候是否平安,如果这样,客方应当根据主方的相应内容进行回答;另一种方式,主人也可以直接讲述吉利喜庆的话语作为欢迎辞,不需要客人回答,由主人方直接将双方引入辩论的主题。同样是向客人问候的主题,不仅方式可以不同,同一种方式对于不同的“克智”表演者其选用的语词不会完全雷同。只要主人方先说唱“嘬博嘬帕”(辩论的起源),把话题引入“博帕”这一环节以后,由于可以选择作为辩词的“博帕”内容比较丰富,主客双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比较熟悉的部分进行辩论。在进入“勒俄”(史诗)辩论时,由于辩者经常对这部分内容的把握差异较大,因而容易形成争议而结束辩论。
    在“克智”比赛中,有的选手自己不进行主题思考和语句加工,直接背诵“克智”书籍中的章节,显得死板和生硬,与比赛的场景和氛围不想吻合,没能很好利用“克智”的可变性要素。凉山彝族不同的方言区在同一个民俗中表演的“克智”内容不尽相同,同一方言区的不同表演者语句运用也会有所区别,如果在对“克智”进行收集整理的过程中,我们拘泥于一种形式或者把哪位“克智”表演者的叙述作为标准,这将会束缚我们的手脚,不利于对“克智”的总体把握,“克智”难得的可变性要素就会遗失,所收集的“克智”就不能体现出完整性,对丰富“克智”将会产生局限性,给“克智”的传承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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