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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戈金弗里]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20)


    (1)蒙古
    就某些方面而言,《江格尔》的语域与当代蒙古人的日常用语之间,并无明显的不同。孩童喜爱它的故事,部分原因乃是他们发现它的语域有趣而又不太难懂。那些他们不能够理解领悟的东西,也能够通过经常反复聆听这些故事,有机会了解各类表达的技巧而迅速掌握。确实,在10岁之前就开始学习演唱《江格尔》的歌手并不罕见。如上所述,史诗的词序在许多方面与日常用语之间大体相同,语言形态也遵循相同的规则。但是,两者却也存在显著的差异,这种差异就为史诗的句法打上烙印,并提请听众这是特定的表演情境。
    这类差异之一,就是古老词汇的使用。我们这里列举两个度量方面的词汇: bal和bere。前者用来描述火焰的热度,早已不在史诗以外的日常生活中使用,后者长度则比较模糊,有说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两公里。对于歌手而言,这些术语所代表的距离究竟是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象征性地并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史诗中的距离。他们合于惯例地成为史诗语域的一部分,以被认可的、被期待的方式标定了空间距离,并且通过符码而将单独的事例与其他事例结合起来。用bal和bere来讲述也就是用史诗语域流畅地讲述。
    另一个差异之处介于惯常使用的字面意义与传统指涉所提供的特定涵义之间的错位。一位不熟悉史诗语域的读者或者听众就不能够完全理解歌手的意思,这是由于他们对史诗语汇感到陌生,就好像是一位还没有入门的听众或读者需要一部合适的辞典一样。
    下面这个三行的程式,就是关于这种专化符码语域的一个例子,它经常出现在冉皮勒演唱中:
    

    ermen chagan hödege
    

    无边无际的白色荒原
    

    ejegüi chagan büürüg
    

    没有人烟的白色戈壁
    

    elesün sira tohoi du
    

    漫漫黄沙的沙湾里
    

    无论是从听觉上说,还是从语义上和比喻上,这都是一个由句首韵连接在一起的程式,不过它所蕴含的意义却远较从字面上能够解读到的要多。它通常与下面三个场景中的一个有关:漫长旅程中的歇息地,一个发生战争的场所,或一个让英雄琢磨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安静地方。需要注意的是,这几重涵义一点都没有从这个三行程式的字面上泄漏出来。尽管如此,任何熟知史诗语域——而不仅是日常语言——的人,都能够领悟这个符码的意思。这是由于史诗传统将这种口头标记与特定的、由歌手和听众共享的更深入层次的知识联系了起来。像这样一个结构上重要、效用上特出的程式,它的核心价值在于给传统语境中的特定故事赋予了普遍的意义。
    第二个程式句法的传统指涉的例子,是一个四行的片语,冉皮勒和其他歌手在口头演唱中将这个程式使用了无数回:
    

    dugtui dotora baihula
    

    在旗套里面的时候
    

    dolbing sira in önggetai
    

    发射出黄色亮光
    

    dugtui eche ban garhula
    

    从旗套里拿出的时候
    

    dologan naran nu gereltei
    

    闪耀着七个太阳的光芒
    

    看上去这段描述集中在一面军旗上,说旗帜在旗套里和拿出旗套后分别是怎样的状况,并没有涉及其他事情。而实际上,它的意思要宽泛得多,也重要得多。这个片断几乎没有例外地指涉江格尔可汗和他手下的6012或者8000勇士的伟大军队(根据不同歌手的版本),进而指涉军队的位置和战阵。可以推想,一个老练的观众或读者将会立即联想到敌人已经出现,而且相当强大,需要大军压阵。不仅仅是精心锻造的诗句(请注意句首韵的d)或者是方便的“建构模块”,这个精心锻造的程式由于其暗含的指涉而能够引起共鸣。
    传统性指涉也在典型场景的层面发生作用,它赋予那些经常发生的动作以特定涵义,这种灌注并丰富其内涵的过程不止发生在字面意义上,也发生在暗含的意义上。这一类型的一个常见的结构性和表述性技巧的例子,我们名之为“疗救英雄”。当来自江格尔阵营的某个勇士受了伤,他通常会经历三道治疗:甘霖降落,圣水洗濯,以及药膏涂抹。甘霖常是由江格尔最重要的谋臣、会施法术的阿拉谭策吉召来,圣水用来洗濯受伤英雄的手脸,也要饮用。最后,“威音” [37]药和“白药”直接涂抹在患处。
    就一个方面而言,“疗救英雄”可以被理解为实用的结构手段,因为它能够用在来自江格尔队伍的英雄身上,无论他的伤来自与敌人恶斗,还是来自与其他英雄的单打独斗。但是这里的传统性涵义还与蒙古史诗传统中的英雄主义观念有更深层的关联,与之形成契合关系。所以这样说,是由于这个三重步骤的疗救方案从来没有失败过——总是能够将英雄从濒临死亡的边缘救治过来,并使他立即恢复正常——这类典型场景的符咒就保证了叙事得以进行下去。这种在动作与结果之间稳固的联系至关重要,它不是出现在某个故事中,而是出现在整个《江格尔》故事的集群中,因为在蒙古史诗传统中,英雄是永远不死的。我们确实可以这样说,在这个例子中,史诗语域的传统性指涉是维护蒙古式英雄主义特质的必要手段,它既体现为人物与角色的契合,也体现为总体上的理想主义倾向。
    作为这种传统性指涉的最后一个例子,我们拟引用歌手结束一个诗章时的惯常手法。如前所述,一个诗章的开始和结束都与宫殿有关:无论中间是什么故事,都会用唱歌欢饮的场面架设一个框子。在一个诗章行将结束之际,总是会出现下面的诗行:
    

    jira honog un jirgal hijuj
    

    进行了六十天的享乐
    

    dala honog un danggarai hiju
    

    举行了七十天的酒宴
    

    naya honog un nair hiju
    

    操办了八十天的欢聚
    

    在结构的层面上,这个固定的诗行组给出了结束的信号,完成了环抱具体故事的环形叙事的结构轮廓。这个环形结构的传统性指涉超越了它所能够涵纳的内容;比起许多表达性手段来,它被赋予的涵义要宽泛得多。无论在开场时在宫殿场景出现了什么事件,也无论是谁成为行动的主角,这个三行的诗句都明白无误地宣告了故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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