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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启耀德费尔]巴西1938:列维-斯特劳斯与当地摄影师的不同视角(6)


    

    
    图19. 列维—斯特劳斯摄,巴西,1938
    

    
    图20. 卡斯特罗·法利亚摄,巴西,1938
    (以上照片取自Lévi-Strauss Claude, Saudades do Brasil:a Photographic Memoiri.Washingt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94. and De Luiz, Castro Faria.Another look:A Diary of the Serra Do Norte Expedition.Translated by David Rodgers.Editor Ouro Azul,Rio de Janeiro, Brazil. 2001.)
    邓:这是一个有趣的对比。虽然列维-斯特劳斯和卡斯特罗·法利亚一起做田野考察,并在几乎同一个地点观看和拍摄,但通过他们各自摄取的镜像,我们发现他们两人“看到”的东西其实是不同的。这种来自“现场”的镜像,呈现了出两副面孔。
    来自“文明世界”的列维—斯特劳斯以一种诗人的忧郁,通过透镜和取景框选择性记录和地拍摄了这个“最后”的伊甸园(如同现在十分流行的许多关于文化遗产的纪录片片名一样)。在他的镜头下,人们“看到”了亚当夏娃般的“原初”状态: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大地上,男人绘身着羽参加神秘的仪式,孩子们在荒野中游戏和射猎。这位前来寻找伊甸园的人类学家,故意避开了那些他烦透了的初级“现代”元素(如房子、电线杆之类),而只选择摄取自己梦想的所谓“原生态”景观和“最高程度的‘原始人’”。[15]这些摄影依然在强化一种关于失乐园的视觉记忆。
    然而,这些伊甸园般的情景其实是列维-斯特劳斯通过透镜和取景框选取或建构的影像。那是过去遗留下来的残迹,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那一部分。而他不希望看到的,在按动快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通过取景框“过滤”了。列维-斯特劳斯在这方面其实是非常明白的,他曾经嘲笑过那些不小心把外来的现代物品“穿帮”拍进照片里的人:“此类事实在有经验的人眼底可以通过图片上的一些小细节看出来,原因是照相者并不能每次都能避免把所谓被第一次发现的部族用来煮东西的生锈的汽油罐子照进照片里面。”[16]正是这个“经验”,列维-斯特劳斯在拍照时,有意无意地避免了把一些不太“原生态”的东西纳入镜头。
    而来自本土的研究助手卡斯特罗·法利亚在同一个场景的拍摄,却并不回避正在变化的祖国,他的照片把列维—斯特劳斯刻意过滤掉的各种“现代”痕迹如实记录下来。我们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几米外就是房屋,游戏的孩子们附近有政府的办公室和电线杆,一个衣冠楚楚的外来人(即列维-斯特劳斯)靠得很近地在摆拍表演射箭的裸体“土著”,他们身边有箩筐、方形容器,远处是栅栏和茅屋。
    比较两个人在几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拍摄同样对象的照片,人们发现了一种有趣的跨文化观察意味。这两本貌似相同的书,其实在拍摄视角、图片选择和编辑结构等方面,都显露出许多的不同点。列维-斯特劳斯透过取景框看到的,是一种即将消失的伊甸园式乐土。那里没有楼房,没有现代文明的污染,人们在荒原里赤身裸体,无忧无虑,过着极其简单、本真的生活。但在卡斯特罗·法利亚的照片里,我们却看到了“荒原”中的建筑,“野地”边的家。这一“穿帮”行为表面看只是各自拍摄角度、构图取景略有不同,但其实反映了局外人和局内人观看立场的不同。
    作为局外人,列维-斯特劳斯早在《忧郁的热带》中,就已忧伤地指出这些简朴社会和自然之间脆弱的和谐,注定要被所谓“现代文明”所打破,道出了高速运转的资本和权力机器对自然与人文的危害。因此,他总是带着一种怀旧的感情聚焦于天真未琢的荒蛮人性,略带忧郁地专注于往昔淳朴的留痕,而对那些显露转型期发展迹象的场景视而不见。
    作为局内人,卡斯特罗·法利亚并不觉得那些显出“现代性”的房屋和器具有什么不妥。就像所有希望自己民族进步的本土知识分子一样,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家乡永远是这样“落后”的样子。就像现在许多不分场合一味赞美古朴乡村生活的人,常常会被当地人诘问:“你们总希望保持这样子供你们参观,那我俩换一换好不好?”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对象,局外人和局内人却看到不同的镜像,并有不同的阐释。来自“现代”社会的列维-斯特劳斯希望看到原初的荒蛮,来自“荒蛮”的卡斯特罗·法利亚却希望看到本土现代化的进程;列维-斯特劳斯通过镜头看到的是乐园消逝前的“忧郁的热带”,卡斯特罗·法利亚看到的是正在建立的“秩序和发展”。
    这些影像说明,同样的景象,局内人和局外人的观看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来自于身份的不同,观看立场的不同。被列维-斯特劳斯“过滤”掉的东西,在另外一种影像中呈现了。卡斯特罗·法利亚,这位来自里约热内卢国家博物馆的本地人,也就是我们说的“局内人”,“看”到了列维-斯特劳斯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东西。由于卡斯特罗·法利亚的拍摄,我们霍然发现,大师眼中那些所谓的“原始”景象,其实在当时就已经不那么“纯粹”了。他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经由影像建构的世界。镜头所指的镜中人影像,折射的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心像。透过列维-斯特劳斯的影像和卡斯特罗·法利亚的影像,我们看到某种“互为镜像”的奇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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