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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涛]论语言民俗情境的构成与功能(2)


    以上关于语言民俗情境的文化背景部分的阐述可通过如下例子来说明:
    河北省景县有一个为成人所尽人皆知的谚语:“休前妻,毁稚苗,后悔到老。”说的是当地人故老相传的关于离婚问题的传统观念。它用农民熟知的一种耕作经验来打比方,生动贴切,在本地有很强的说服力量。“毁稚苗”就是将头茬出土率不高即“苗不齐”的庄稼幼苗(通常是豆子`谷子`棉花,最常见的是豆子)毁掉,重新播种。而由于播种的时机已延误,或由于其它原因,往往重播后长出的幼苗与前次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前次,农民就十分后悔将头茬庄稼即稚苗毁掉:既浪费了豆种,又白费了力气。这种深切的后悔之情是每一个农民都体会得到的,也只有农民才有切身体会。用毁稚苗而生的后悔心情,来比喻休妻另娶但后妻尚不如前妻而生的后悔之情,是多麽贴切、深刻而有力。老人用这句世代流传的谚语来规劝休妻另娶的后生,其说服力远胜于一般的说辞。当年轻人闹离婚时,老人用此谚语来规劝他,乃常有之事,而每次年轻人总能从这谚语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下面我们来看这则谚语被使用的实例:
    有一24岁的黄姓男子,经人介绍与邻村大辛庄的女子结婚后,夫妻感情不睦,且婆媳不和。头胎生女孩后,家庭关系更加恶化,于是小伙子便做离婚打算,离婚之前他联系了中学时曾恋爱过的六里外的杨庄的女子,约好离后与后者结婚。这时邻居来劝和。一位60岁的高辈妇女劝他说:“休前妻,毁稚苗,后悔到老。差不多就算了,又有孩子了,凑合着过吧!”他受到压力,但离婚之志已决,就诚恳地跟她解释:“大奶奶,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大奶奶”见他不听,就带气刺他:“你不听,看离了你找谁去,现在说个媳妇容易吗?到时候你说不上媳妇,就得称上五斤肉,晚上放被窝里抱着吧!”小伙子听了这话也生了气,就“哼”了一声走开了。1998年我在黄庄调查时,是在6年以后,他已和后妻有了一个6岁的女儿,当我夸奖他的后妻漂亮懂礼时,他表现出成功后的自足并告诉我现有家庭的来之不易;他诉说当时他闹离婚时遭受的巨大压力,就举了那位大奶奶先以“毁稚苗”谚语劝说他继以“五斤肉”讥刺他的事,这件六年前的事至尽让他耿耿于怀义愤难平。
    以上事例可看作围绕“毁稚苗”谚语发生的民俗事件,是以谚语来调解离婚的语言民俗活动。在调解事件发生以前,黄庄已有了促使这个事件发生的文化背景,即黄庄民众关于“离婚不如凑合着过”的传统信念,“毁稚苗”谚语即是这信念的语言凝固形式。黄庄村民集体对此谚语含义的理解和记忆就是文化背景中的集体知识。这种集体知识一方面是关于“毁稚苗’喻体的知识,即耕作经验中对毁稚苗不如留住头茬苗的后悔感受,一方面是”毁稚苗”比喻的本体的知识,即对离婚行为的评价。这两方面知识的汇合就构成这则谚语的整体含义,也就是关于这则谚语的确切的集体知识。“大奶奶”作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老年妇女,她关于离婚的个人知识与谚语所反映的集体知识是基本重合的,所以她既以此信条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也热心地用此谚语来劝阻别人离婚,促使这个语言民俗事件的发生。而黄姓小伙显然也理解和掌握这个集体知识,这使他在以谚语而行的规劝面前感到文化规约的巨大压力,但他的个人知识中还有另一部分即作为一个新社会中长大的青年对婚恋自由、打破常规追求个人幸福的信念,这部分个人知识与其脑中的集体知识相抗衡,加上现实生活中各种因素的推动作用,使他不听从别人的调解,坚持离婚。
    再看语言民俗情境的现场处境部分。
    现场处境指民俗事件发生、发展过程中的在场因素,如行为动机、行为人之间的关系、行为发生的场所、当场进行的活动等。现场处境是导致民俗事件发生的直接因素,并且决定着民俗事件的体现形态和实施效果。我们以“哥们儿”称谓习俗为例对此予以说明。
    “哥们儿”称谓是近年来流行于城市居民(主要是青少年群体)中的一种拟亲属称谓习俗。它可用于关系不错的朋友伙伴之间,体现双方的亲密交往;也可用于不相识或不大熟悉的年龄相仿的人之间,表示对被称呼者的亲热态度,起拉近双方关系的作用。这一语言习俗的文化背景包含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市民群体的人际关系以业缘关系(如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为主导,而宗族血缘关系的连接纽带作用极为有限,而且正向着更为弱化的方向发展。这使得市民群体的称谓状况区别于乡村以亲属称谓为主导的格局。城市背景中,在工作情境里,人们之间以职务称谓和姓名称谓为主,8小时以外,才用得上亲属称谓。而且,当城里人用亲属称谓如“叔叔”“大伯”来称呼非亲属时,这种称谓对辈分和亲疏长幼的区分是很粗疏的。城市里人口流动频繁,极少有世居一处的稳定的居民社群,同一居民区的人之间没有农村那样世代相传的辈分关系,于是根据年龄的差别来确定辈分,如对相当于父辈的人一律称“叔叔”,而不是根据他比父亲大小称呼“大爷”或“叔叔”;对年龄相仿者则视为同辈。“哥们儿”就是一种同辈称呼,它所包含的辈分概念是基于年龄标准,而不是基于世居辈分,而且忽略了双方的年龄差异。如果在农村,“哥们儿”就是另一种含义了:它指双方是亲兄弟、同族兄弟,或者在本村世代相传的辈分体系中是同辈,而年龄差异可能会很悬殊,毛头小伙能与白发老汉论“哥们儿”。就是说,城市文化背景的以上特点是“哥们儿”这一基于年龄辈分而又忽略双方年龄差别的称谓得以流行的基础。另一方面,我们应看到,“哥们儿”称谓毕竟是一种拟亲属称谓,是将表亲近血缘关系的词语用于非亲属关系,这还是受几千年来宗法制社会的传统观念和传统称谓法影响的。这与城市文化背景的另一特点有关。现代城市文化虽然是一种新型文化,但它与传统文化并不是完全割裂的,它在许多方面仍保留着传统文化的遗迹。传统社会认为最基本的人伦有三种:父子、夫妇、兄弟。兄弟间的和睦友善、长幼有序是父系宗族秩序的组成部分。古人将“悌”与“孝”并称,提倡兄友弟恭的礼仪,特别是弟对兄的敬爱之礼。将同胞兄弟之情之礼推及世人,使得“称兄道弟”成为汉文化中的典型称谓礼俗。称对方为“兄”“哥”,是社交中的常用敬辞,其意义主要是礼俗意义,即表示对称谓对象的亲近、敬爱之义;称己为“弟”,则为谦辞。“哥们儿”是“兄”类称谓的替代形式。它继承了“兄”类称谓表亲近之情的功能,而抹去了后者表敬重之意的功能。这是“哥们儿”与“兄”类称谓的根本差别所在。所以说,“哥们儿”称谓一方面具有与传统观念不合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是对传统称谓法的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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