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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颖]民俗宗教的复合形态——“西塞神舟会”调查报告(4)


    2.场所问题。用于制作神舟和举行主要的祭祀活动的场所“屈原宫”,为木制结构,百来平米,阴暗潮湿,前两年刚募资修缮过其门面和厕所一次。戏台是神舟会活动的另一重要场所,为解决戏班子住宿和神舟会活动的问题,神舟会拿出多年积蓄购买了一栋住房。此外,江边码头和当地建设项目挤占土地和居民活动空间,也制约了大规模活动的开展。每年送神舟下水,长江岸边挤满了人,存在着一定的安全隐患。
    3.人员问题。神舟会的主事人员,大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而村里的年轻人对该项活动参与的热情并不是很高,且缺乏细致性和耐力。以扎制神舟和祭祀程序为例,其相当复杂的细节对参与者是有一定要求的,可主持、组织和制作的各个主要环节,均感到有些后继乏人。
    我在实地调查中了解到,神舟会的多位成员都提到了经费紧张的问题,表示希望政府能够给以资助和支持。屈原宫和戏台这类活动的重要场所作为“文化空间”,也需要得到及时的维护和修缮。以前的四条街现已不复存在,道士洑也失去了往昔的繁华,并逐渐处于厂矿的包围之中。西塞电厂的修建,实际上改变了神舟游街的路线,也改变了放鞭炮、撒米茶的时间长度;长江大堤的修建工程,也迫使神舟下水的路线进行了调整和改变。可以说,周围的每一种建设,每一点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神舟会相关活动的进行和维持。如果今后连仅存的这些空间也失去了,也就很难想象神舟会活动将如何能够进行。对于传统,人们有着不同的认识和价值判断。“倘若我们希望保护产生它们的信念,我们就要始终重视各种程式、象征、习俗,以及必须被不断重演和再现的仪式,这正是其原因所在”(莫里斯·哈布瓦赫,2002:207)。显然,对于类似西塞神舟会这样的地方民间传统,需要重视的除了那一系列传统的仪式,还应包括人群在其中活动所依存的文化空间的保护和维系。
    在道士洑,自光绪十五年传下来的神舟制作图谱,乃是目前仅存的制作图谱,它也是现在每年扎制神舟时重要的参考依据。至于扎制技艺,据说是由光绪年间以艺人陈兴旺传后陈祖华、游宏思、叶本如等人,他们在民国期间保持了扎制神舟的传统。之后,游宏思传给游宏安(已去世),叶本如传给了瞿学保(已去世),瞿学保再传给游仁喜和岳保汉。现在,是由1975年生人的游仁喜在制作,今年的神舟扎制花掉了不少钱,可还是有民众说,因为工匠太年轻,扎制的神舟没有往年的好看,那40个菩萨的扎制也不够精美。
    西塞神舟会大型民间祭祀活动主要展开的区域,是在西塞山区的道士洑村,但前来参加活动的还有黄石市周边的大冶、阳新、鄂州、蕲春、浠水等地的民众。当地的居民往往主动邀请周边地方的亲戚前来听戏和参与祭祀活动,他们吃住就在各自主人的家里,有的从阴历十四就来了,也有的在十七、十八来,吃饭时常坐满一两桌,像过年一样热闹。这期间是人们聚会、社交和联谊的重要时段,自然也是道士洑村维系各种社会关系的重要纽带。家家户户都会做出最拿手的菜式,或者用最流行的饮料、食品等,作为呈送给戏班子的犒劳。这便是“送幺台”。唱得好的楚剧,被人们称做是能“站得住脚”的戏,到“送幺台”的时候,也就能够得到更多、更好的菜式。同时,“送幺台”本身,也成为当地村民显富、夸富、比富的主要途径。听戏时,老人们常回忆自己年少时,大约在民国期间,戏台前的男女青年各聚一边,相互拥来挤去,呼喊嬉闹,促生情意。可当年戏台前的火热情形,现在已不得见了,因为听戏的大都是些老年人。今年的楚剧团因为在唱戏之前还加上了流行歌曲的演唱,这才吸引了一些年轻人观看。
    神舟会成员担心后继无人,这并非杞人忧天。他们想方设法培养较年轻的接班人,但这些接班人也大都是50岁以上了。由于城市的发展和现代化的进程,很多男人都出外打工去了,留在本地的三四十岁的男人比较少,基本都是女人在家种地和照顾老人、孩子。其中不少的青壮年,大都也只是在抬神舟的时候才回来帮一下忙而已。
    还有另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亦即政府对待神舟会组织及其活动的态度。从积极的方面讲,神舟会自1984年恢复以来,一直保持着发展的势头,政府并没有对它过多地干涉和歧视。近些年来,政府逐渐地开始关注神舟会。当地村委会也通过可能的途径,给神舟会以一定的资助。慢慢地,当地的区政府也开始积极地从事神舟会的调查,并在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过程中具体地组织和实施申报工作,这对神舟会及其活动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政府实际上是试图通过把西塞山风景区和神舟会的活动结合起来,以便发展旅游业,并提高当地的知名度和文化竞争力。在西塞神舟会终于入围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更高一级的黄石市政府也给予了积极的支持。在今年的神舟会活动期间,政府在组织警力和调动安全救护设施、动员社会力量、努力保障参加民众的人身财产和生命安全方面,应该说是花费了很大的气力。
    但若是从消极的方面来讲,过多的关注也有可能会使神舟会组织及其活动面临一些前所未有的新问题。各种外力的加入,都会在当地的活动中表现出或大或小的影响,其中政府、媒体和学者们的影响均不可低估。中央政府的文化政策发生了调整和变化,有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措施和实施细则,今后都将持续地影响到神舟会的对外宣传,甚至也会影响到它的发展走向。在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过程中,对于神舟会未来的保护与走向问题,实际是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当地政府持有的态度,即希望积极地引导其发展,同时,把神舟会作为一种文化资源纳入到旅游参观的展示中,以及把神舟会作为文化遗产纳入到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建设之中。另一种则主要是一些学者的态度,他们较为冷静,希望保持神舟会的现状,认为不宜有过多的干涉和关注。
    笔者认为,西塞神舟会从总体上说,应该属于一种复合型态的扎根于当地社会生活和民众信仰之中的“民俗宗教”,其内涵非常复杂且有多层次的积淀,既有民众驱除疫病和灾难、祈求幸福与安康的祈福禳灾仪式,也有旨在社区净化的仪式,还有道教的影响,纪念屈原的要素也不容忽视。对这样的民俗宗教,政府理应采取相应的宗教政策予以管理和应对(周星,2006),但在民俗宗教暂时无法被认可的前提下,西塞神舟会却得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分,从而使它有可能获得国家的保护和支持。由此而来的问题是,相关的政策导向会不会趋向于不断“淡化”其中的“民间信仰”、“祭祀”或被认定为“迷信”的那些因素呢?如果那些因素真的逐渐被淡化或稀释了,它还是当地社区里原先的那个“神舟会”吗?如此看来,以“保护”为初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或许却可能正是它面临巨大变迁的一个开端。
    由于一些媒体的介入,使得当地民众所看到的神舟会镜头,大都是摆拍和安排的。但是,在特定的文化时空里具体进行或展开的祭祀仪式或活动中,实际上并不存在电视屏幕所展示的画面,显然,这就很有可能误导公众对于西塞神舟会的认识和理解。而且,在官方的倡导和当地民众的理解之间,也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存在误差。例如,在五月十八日神舟下水的前夜,政府重新布置了当地的戏台,临时把戏台改成了庆祝大会的会场,挂满了彩旗和标语,还把戏台两侧的对联换成了“尊重民间民俗文化传统”、“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由于在更换对联之前,并没有和神舟会组织的成员及时沟通,结果造成了相持不下的场景,最终还是由领导和长老们双方坐下来商谈,才使问题得以解决。政府在对联中说是要“尊重民间民俗文化传统”,其目的却是“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至于政府在介入民间民俗活动时使用行政手法的情形,应该说也并不鲜见。
    显然,我们不得不认真思考,类似西塞神舟会这样的民间传统的祭祀活动,如何才能得到更好的保护和延续?眼下,政府应该积极、慎重地对待诸如神舟会这样的民间民俗活动,并适当地加强对此类民间活动项目的支持、服务和协助力度,进而做好信息的积累、宣传与保护工作。在当今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应尽快为西塞神舟会建立起网络信息基地,并制作神舟会的数字化信息,将神舟会历年来在媒体上的宣传文字、图片和影像资料等整理归档,并上传互联网提供检索、浏览等服务。相信闻名遐迩、风景优美的西塞山和鲜活生动、接近于原生本真的神舟会,将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到黄石来参观、游览,因此,地方政府自然还需要逐渐完善住宿、接待等设施的建设。社会各界则要给予这项民俗活动以更多的理解和尊重,充分认识到它祈福禳灾的历史内涵和文化价值,意识到它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意义。当然,尤为根本的是,道士洑当地社区的居民和神舟会的成员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也要继续保持该组织的活力和参与相关活动的热情,并进一步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将西塞神舟会这项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及其精神一代又一代地传递给子孙后世。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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