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枫]中世纪的小红帽(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6:11:07 东方早报 2010-5-23 2:01:39 高峰枫 参加讨论
如果再仔细分析,小红帽衣着的款式在诗里也交待得很清楚。小红帽的“帽”在佩罗版中其实不是一顶帽子,而是像雨披一样带帽子的红色披风。虽然格林童话里明确说女孩最爱戴一顶红帽子,但小红帽最深入人心的形象其实是披着斗篷、更加俏丽和飒爽的形象。她的英文名字是Little Red Riding Hood,这个hood就是小红帽标准的“行头”。《狼口余生》第四行提到小姑娘身着“红色羊毛织成的外套”(tunicam rubicundo uellere textam)。齐教授告诉我们,tunica一词常指不带帽子的外套,但诗中第十一和第十二行,当小狼开始抚摸女孩头的时候,小姑娘警告说“别弄坏我的衣服”,可见她身穿的tunica一定是带着头罩的披风(hooded cape)。因此,埃格博特笔下的小姑娘在服饰上与现代版的小红帽完全吻合。 这则故事与现代版小红帽最明显的不同,在于它接续的是圣徒传(hagiography)的传统。圣徒传里总会出现一类典型的情节,写凶残的野兽慑于圣徒的威力,变得服服帖帖。圣经中最有名的是旧约《但以理书》第六章,记载犹太先知但以理被人陷害,投入坑里喂狮子。但以色列的上帝派使者封住狮子的口,结果但以理与狮子相处一整夜,却毫发无伤。关于但以理还有一个传说,和《狼口余生》的情节更相像。食人的野兽忽变得无比温顺,摇头摆尾,还舔着先知的手,一副宠物狗的模样。在埃格博特的诗中,小姑娘先受洗,后收到教父的礼物。这件红色披风便成了她的护身符,使她刀枪不入、百邪不侵。这也是埃格博特这一版想传达的主题,“不管你多么年幼无助,不管有天大的危险,基督教的受洗仪式都具有护佑的力量”(106页)。 那么,我们能否说小红帽童话直接来源于《狼口余生》呢?齐教授回答说:不一定。他谨慎地提出一些设想,为要说明小红帽的童话和基督教大有关联。比如,在现代版中,小红帽给祖母带去的礼物是面包和酒,这明显暗示圣餐。据福音书记载,耶稣于受难之前,设立圣餐仪式。以《马太福音》为例,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掰开饼,递给门徒说:“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又拿酒递给众人,并说:“你们都喝这个,这是我立约的血”(26章26-28节)。后世教会圣餐礼上,便用酒和面包分别代表基督的血和肉。童话中的狼哄骗小红帽吃祖母的肉、喝祖母的血,似乎仍保存着原始版本中领圣餐的影子。 若这则故事果真来自民间传说,那么民间版本要渲染的是红衣小姑娘居然能从狼群中奇迹生还、毫发无伤这段奇闻轶事。但是埃格博特一旦采集到这则民间故事,很有可能立即将红色与圣礼联系在一起,将一段奇闻改写为充满基督教寓意的故事。在进行基督教加工的过程中,假如原故事和佩罗版一样有强烈的性暗示(不少精神分析派评论家认为红色象征经血,童话也许和女性的性成熟有关),那么埃格博特不免会设法清除其中的情色成分。比如,主人公的岁数和后来版本相比,已降至五岁(第6行),红色变成圣灵降临节的象征,红色外套变成祓除邪魔的法衣(116页)。这样一来,采诗者的意图取代了故事的本义,小红帽的传说便从原先的“少儿不宜”变成政治正确的宗教故事,力比多得到升华。 齐教授通过对中世纪小红帽故事的分析,还力求破除民俗学研究中一个偏见。很多学者一向以为最纯粹、最本真的童话一定来自民间口传,而一旦书于竹帛,便必定沾染庙堂气,不复其旧日淳朴的风貌了。因此童话学者往往鄙薄文献记录,一味崇拜不立文字的口传材料。殊不知在复杂、漫长的流传过程中,文字和口传,哪里有判然分明的疆界呢?就小红帽本身而言,齐教授也不采学界流行的意见。他认为小红帽的形象和她的红衣(或者红帽)绝不是佩罗向壁虚造,而是其来有自。《狼口余生》虽不能说一定就是今版小红帽的直系亲属,但在小红帽的家谱里至少也是重要的一支。 这首拉丁小诗其实并不是齐教授首次披露的,在1913年出版的研究格林童话来源的书中已刊载全诗。德、法学者中,还时而有人讨论,但英美学者半世纪以来对埃格博特是不闻不问。为什么中世纪的童话故事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齐教授指出,埋藏在中世纪文选、诗集中的童话,地位颇有些尴尬。对于专治中世纪拉丁文学的学者来说,童话故事多少有些不够经典、不入流,而对于研究童话的学者来说,这些拉丁文本既高深又生僻,这就造成这些散见于各处的作品“非驴非马”,难以归类。 除此以外,齐教授还提到更深层的原因。童话研究之兴起与欧洲各国民族意识逐渐增强有紧密的联系。格林兄弟致力于收集、整理德国民间故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为了研究德国人民的民族性。一国特有的童话反映、凝缩、保存了一国民众独有的精神风貌,这个原则被很多童话研究家奉为圭臬。十九世纪末风起云涌的童话研究大多以民族、语言为划分。拉丁文献不受重视,恰恰因为这些作品创作于欧洲民族国家形成之前,超越现今民族国家的壁垒,属于无国籍的世界公民,因此套不进按照国别和语种划分的框子里(31-35页)。人们对中世纪的童话故事不闻不问,恐怕也是因为大家挣脱不开这些近代的思想镣铐,所以才会感觉手足无措。 齐教授这部书要证明,西方经典童话的今生自有其中世纪的前世。这部书也提醒我们,必须先要学会暂时忘记欧洲近代的政治版图和语言疆界,才能更好地发掘利用这些以拉丁文写成的“童话之前的童话”。■ 延伸阅读 ●《百变小红帽: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 [美]凯瑟琳·奥兰丝汀,杨淑智译,三联书店,2006年10月第一版 ●The Trials and Tribulations of Little Red Riding Hood, second edition Jack Zipes编,Routledge,1993年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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