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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关于《叶隐闻书》和武士道(3)


    五、为了死而死
    除了受父亲的影响,常朝还受了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禅僧湛然,教他世事无常,捻出一“幻”字。
    还有儒者石田一鼎,教他儒者之勇,高举一“刚”字。两个“刚”字,都进入了他内心里,一个“刚”字,是被父亲吹入生命中的,那是武士之“刚”,而另一个“刚”字,就是儒者一鼎教的。一个武士之“刚”,一个儒者之“刚”,这两个“刚”字,主宰了他,它们看似一致,而实质不同,在他的内心里对峙,看谁压倒谁。
    毕竟是父亲,除了精神上的影响,还有遗传起作用,使武士之刚,逐渐克服了儒者之刚,占了上风。他创立武士道,很注意二者的分别。
    武士之刚趋于美,乃行动美学;儒者之刚趋于理,行动服从伦理。趋于美为“叶隐流”武士道,趋于理为山鹿素行之儒教武士道。从《叶隐闻书》,我们几乎看不到山鹿素行对常朝的影响,即使有影响,也是通过一鼎的教诲。一鼎用儒学刚强精神陶冶常朝,其中就含有儒教武士道。
    山本常朝武士道是狂人化的,山鹿素行武士道是儒生化的。儒生化的武士道,强调死的目的性,即天下大义,就像我们常说的,死,有轻于鸿毛,有重如泰山。因此,死之轻重,是需要掂量的。而常朝对此极为反感,他说,死就是死,没有必要这样算计,算来算去,还是怕死。怕死的武士道,是“上方风”武士道,把商人的算盘,放在了武士道里,嘴巴上说起来头头是道,骨子里还是怕死。常朝认为,死不需要有别的目的,死本身就是死的目的。真正的武士,应当为死而死,纯粹的死,绝对的死。死,是彻底的生,应当以天下国家为出发点,而非最终目的。
    与《叶隐》同时,还有另一本书,是大道寺友山的《武道初心集》。
    大道寺友山,向山鹿素行学习军学,且寄心于儒教,他说:“一个优秀的武士,应该牢记,从正月元旦一早起,拿起筷子吃煮年糕饼时开始,到那一年尾的大年三十夜,每日每夜把死不间断地挂在心里,是一切事情中最重要的事。如果日日思死,也就从所有的恶事和灾难中逃离。”这样的思死,其实是逃避死,要从死里解脱出来,而非视死如归,真的去死。一个每天把死放在心上的人,而始终没有去面对真正的死,真的像做戏。“等待了一整天的死又回来了,总是盯着不动。”这样的死,如白日梦。所以,那每天如一日地思考死,就如常朝所言:每天早晨,你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考虑死还是不死,假想着彼时死,或此时死,死的盛姿等,而武士道本来就要切断这种对于生的执着心,所谓武士道,其实就是豁出命来本身。决死而立,便把死恭送给对手了,这就是狂气,而非道理。
    有了纯一的死,生才不会无望,总要为什么而死,死就不得其所了。
    六、带着美去死
    武士道真谛,就是看透死,于生死之际,首先求死。这没有多少道理好讲,只是觉悟而已,追求死的意义,讨论死值与不值,是跟死做交易,用死来演出,这样的死,有如胸粪,令人作呕不已!死也许远离了目标或者不值,但不可耻,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于求死者来说,求死而生是无败,求死而死亦无败。求死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了!所以,看透了死,一生无败。真正的武士道无言,“死”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跟“死”讲道理,那是在演戏,在做交易。“死”是一种精神,没有什么理性,求“死”就是非理性。死,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姿态,来探望我们,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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