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可是,南宋通鉴学兴,却大违司马光的初衷而扩大了刘恕、范祖禹所持的另一种讲求义理发挥的趋向,除李焘、李心传等人外,相当多的史学家都转向"斤斤于正闰之辨"。究其原因,一是道学影响,北宋中期道学兴起于学风--不仅是性理之学,也波及历史之学--影响甚巨,北宋三先生(孙复、石介、胡瑗)之《春秋》学继中唐抛开三传,独抱残经,以大一统严名分为内容,已开穿凿义理之风;程颐讥讽史学为"玩物丧志"却推崇范氏《唐鉴》为"三代以来无此议论"(《晁氏客语》),又为史学义理一脉推波助澜树立典型;杨时斥责读史者"特通历代故事而已"(《龟山语录》卷一),则贬抑了讲求实事考辨史料之一脉,到极盛时,正如周密《志雅堂杂钞》卷下所说: 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安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目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目为俗吏。 风气所至,治史者也以为考究事实本末为"雕虫小技,不足取道"而以高论义理为务,刘恕自己也曾说过玄虚之论对史学影响,"玄言虚诞而似理,功省易学,陋儒莫不尚之,史学浸微矣"(《通鉴外纪序》),但流风所被之下,自北宋而南宋,义理虚谈竟成了一大时髦,二是南宋时势使然,承靖康之变,南宋仅半壁河山,既处外敌压境的威胁之下,又处内部混乱的颓势之中,国耻家仇使一部分史家常扼腕痛心,思复故土,歌舞安居又使一部分官僚常乐不思蜀,只图维持,因而一些有责任心的文人常常借历史而谈现实,试图以正闰、战和等等历史上的类似现象针砭现实,所以南宋既出现了秦桧绍兴年间禁止私史这样的事件,也出现了比附影射、穿凿附会、义理发挥的史学风气。这种风气中讨论的中心便是战和与正闰,战和决定南宋存亡与大一统能否恢复,正闰则牵涉到南宋小朝廷的"名分",因此当时不少讨论南北战争的史著及论证偏安一隅可为正统的史论,前者例如李舜臣《江东十鉴》"蒐辑江东战胜之迹,上起三国,下至六朝……盖宋岌岌乎不能自保,故舜臣特作此编以励战气"(《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兵家类),后者例如黄度作《通史编年》,认为"司马公《通鉴》于汉纪吕后新莽,于三国进魏黜蜀,于东晋用五朝胡僭号,于唐末系五代,心疑焉,更立书法"(《絜斋集》卷十三),就连李焘也作有《六朝通鉴博议》"为南宋而发,……欲用襄、蜀以规复中原,故借古事以指今势"的著作(见彭元瑞《知圣道斋读书跋》卷一)。尤其是南宋初的胡安国与胡寅,更是南宋史学之风转化的关键人物,胡安国作《春秋传》专主辨华夷、抑权臣而尊天子,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说: 其书作于南渡之后,故感激时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不必一一悉合于经旨。 比如此书隐公四年"秋,{K1CC03.JPG}师师"条下,胡安国称:"凡师,君主之,卿帅之可也,臣专之,君不得主之,不可也",这颗然是有感于南宋初大将各拥重兵而言,又比如《鹤林玉露》卷十四指出的春秋灭人之国的三种罪例之轻重,以"甘就执辱"为重罪,以"出奔"为轻罪,以"国灭死于其位"为不幸,显然是针对北宋徽、钦二帝有感而言,所以说"其旨严矣"。这种议论与历史无关,只是对现实而言,但由于书生漫议,却免不了迂阔无往,徒成肆意褒贬,终于遭到王夫之《宋论》的讽刺,黄宗羲也在《陈同亮刻〈胡传〉序》中给了八个字的评语:"不度时势,漫为褒贬"。这种"漫为褒贬"的习气在胡寅《读史管见》中更是浓烈,赵与时《宾退录》卷二说:"胡致堂(寅)著《读史管见》,主于讥秦桧,一开卷可考也,如论耶律德光谕晋祖以桑维翰为相,谓维翰虽因德光而相,其意特欲兴晋而已,固无挟虏以自重,劫主以盗权之意,犹足为贤。尤为深切",这是胡寅为讥贬秦桧不惜抬高桑维翰而一褒一贬;陈世隆《北轩笔记》说:"胡致堂(寅)乃谓(刘)晏以理财而死,遂谓'是言利背义之害,若天道报恶者'然将使司国计者不以足国为务而徒以不言利为高,则国亦何利焉?"这是胡寅借古讽今,以义理抑功利,不惜贬斥刘晏而发"不当于事情"的议论;又如攻驳司马光《通鉴》论曹操代汉是"非取之汉而取之盗乎"的观点,力图树立正统之说以纠正《通鉴》"事备而义少"之失,这是沿袭习凿齿以来旧说妄发正闰之论。但是,这部《读史管见》不仅在当时极有影响,就是在元代也极受推崇,元人姚燧《牧庵集》卷三收其所撰《读史管见序》便称胡寅: 公于千二百六十二年之事,千状万案,丛臻其前,一揆义理之正,褒以劝善,贬以诛恶,使地下人宠受华衰,耻蒙市挞,其效法《春秋》扶持人极之功,何(蔡)邕所敢跂及。 由于胡寅《读史管见》是对《资治通鉴》的评论,因此它对通鉴之学有颇大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下,"事备而义少"的《通鉴》在南宋转向义备而事少的通鉴学,朱熹《通鉴纲目》便是代表。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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