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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孔子治史的历史贡献(3)

对春秋战国文献的时间记载情况,通过司马迁的两段文字,我们对孔子的改进会有些认识。在编写六国史事时,由于秦火造成的史料缺乏,司马迁主要依据《秦记》编撰。但《秦记》“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史记·六国年表序》)的情况,使司马迁处于了无奈境地。而写到春秋史事,司马迁不仅有《左传》可参用,更有具权威性的《春秋》作依据。这一功劳,司马迁归之于孔子,他由衷地说:“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史记·三代世表序》)就此可见,这种先年后时、月、日的记时规定,即使不是孔子首创,也是由孔子通过删订《春秋》最后固定下来的。据王国维考证:“书法先日、次月,次年者,乃殷周间记事之体。”(《观堂集林》卷一《洛诰解》)孔子将这一成例改过来,更符合人们的叙事习惯,故杜予说:“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所以纪远近,别异同也。故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春秋左传集解序》)
    应该指出的是,这种“标年以首事”之记时方式的最后确定,与私人治史存在着内在的联系。因为只有脱离开刻板记录的具体政务工作后,史家才能从疏通知远的宏观层面,去回顾和思考人类自身活动的轨迹,从而注意其发展过程,而过程是要有时间做坐标的。坐标可起“纪远近,别异同”的作用,因此,用“表年以首事”的记时方式,更有利于史家在较开阔的跨度上对历史做审视与总结。这一方式,是史家比之于史官更乐于采取的。孔子改定之,与其作为思想家欲借史经世的治史目的,与其以布衣身份自由撰史的方便条件都是吻合的,因此可以认定孔子是编年体例的最后确定者。
    第二,贯穿了进化的历史观。
    顺着“纪远近,别异国”的思路,孔子形成了自己的历史分期和时代损益的认识,将我国的治史活动,推进到探讨历史发展规律的科学层面。下面,我们对此加以讨论。
    孔子对历史的分期,可从《礼记·礼运》及《论语·为政》中得其梗概。在《礼运》篇中,他将古代社会划分为“大同”与“小康”两大段。“大同”的特点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显然是原始共产社会的一种无私有、无阶级的和睦局面;“小康”时代的特点是“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是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这显然指人类进入私有制社会后,产生阶级,社会充满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复杂局面。这种划分,是从社会财富的所有形式考虑,从经济现象引起的社会矛盾总结其特点,其认识显然带有唯物的性质,我国历代史家重视对经济活动的考察,显然受到了孔子的影响,而孔子这一正确的思路,又将我国史学研究引入了科学的路途。
    进入阶级社会后,反映阶级矛盾的各种政治斗争,成为人们最为关注的问题,而这些政治斗争的深层原因,依然是社会财富所有权的问题。不过象征财产所有权的,则是以礼乐征伐为表现形式的行政大权。故孔子划分西周到春秋的分期标志,便是礼乐征伐之行使权。他首先将这段历史区分为“天下有道”与“天下无道”两大段,他说:“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这种王权下落、政权转移的情况,正反映了封建制代替奴隶制的变革情况。它是个漫长而激烈变动的时代,经历了不同层次上的夺权斗争,故孔子又将进入“天下无道”后分作三段看:“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同上)这种概括,除了以掌权为标志外,还以时间长短作为辅助说明,抓住了划分时代的实质特点与主要风貌。
    能将历史看作是一条发展的长河,并对此作分段认识,是孔子历史观的正确处;而进一步揭示发展的内在规律,提出各段之间存在着继承、批判、创新的“损益”关系,则是孔子历史观的深刻处。
    孔子的“损益”观,是针对礼仪制度的发展情况提出的。从现代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看,礼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共同体行动,即在部落、氏族、家庭公社中自然形成的风俗习惯,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进入文明社会后,这种规范接受等级制度的划分,亦具有了鲜明的等级内涵,发展为以身份和等级差别为主要原则的礼。孔子所说的“三代之礼”,正是这种文明社会的产物,它是个广义的概念,概括一切政治制度和社会习俗。孔子十分重视礼的作用,认为它是治国的大经,具有整齐万民的作用。他说:“夫礼者,所以章疑别微,以为民坊者也。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别,朝廷有位,则民有所让。”(《礼记·坊记》)因此,他对礼的性质与发展便有深入的研究,他说:“三代之礼一也,民共由之,……夏造,殷因。”(《礼记·礼器》)又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这几段话,基本勾勒出孔子对三代之礼的性质与发展情况的认识,即三代之礼均为社会制度与生活习俗的规范、性质是一样的;其发展情况是夏代初建,商代相因,周代兴盛。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批判、继承、创新的损益关系,对此,在回答子张的询问中有具体阐释。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此段话重点在阐发“因”与“损益”的关系。“因”指因袭,即继承;“损益”指批判继承,即对原有基础的不适应部分,通过批判加以减损废弃,而不是全盘变换,故其中包括着对保留部分的继承;“益”指创新,即指适应新情况所做的新设置,增入的新内容。这种损益的结果,是使礼制越来越健全,越来越成熟,体现了历史的进化,社会的进步。也就是说历史发展存在一条进化的规律,而进化的结果是社会的进步。这一认识,孔子有多处说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大传》)“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这些话,均从微观到宏观的角度,体现了其进化的历史观。
    孔子正是依据这样的历史观,从疏通知远的角度,将零散的古代文献用时间顺序加以排列,分门别类整理出《六经》来的,实际上是从宏观上对历史发展做了一次回顾与审视,其中也有对未来发展的探讨,反映了史家从学术层次所进行的理论研究。这一点,也是局限于刻板的录史工作的史官所做不到的。那么,私人治史形式对史家的解放,首先是思维方式的解放,是历史观的解放。而进步的历史观,又将史学活动推向了科学的领域,这也应看作是私人治史方式的历史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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