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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春]从柳宗悦到柳宗理——日本“民艺运动”的现代性及其启示(3)


    三、回归“物性”:对于中国传统工艺的启示
    面对他国现代化过程中传统工艺传承发展的经验教训,回过头来看看当今中国传统工艺的生存状况。
    现代人生活在日趋技术化、信息化、智能化的时代,在人与外在世界之间,曾经作为中介的“人的手势”越来越不具作用,日益为技术所取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以自然材料为对象,借助工具,以赋形造物为目的的手工技艺(handicraft)日趋没落,不可避免地走向黄昏。然而,在当代社会日常生活中日益边缘化的手工技艺,却是一种承载了复杂意义的象征符号。在当代中国,随着乡村的急速现代化,中国的乡民与城市中产阶级对于物品的持有呈现出相反的态度。乡民抛弃手工制作的古旧物件,拥抱工业用品,而城市中产阶级,却在享受现代技术产品所带来的舒适便利的同时,感叹古风不存,到处寻觅、持有那些远离生活空间的边缘化物品,并视之为珍物。各种标榜“中国风”“民族风”的机器量产仿手工工艺品,在各大旅游景区售卖。商人、媒体、学者追捧那些历史上传承至今的贵族工艺品,依然是远离生活日用的奢侈品,是有产者的身份象征。那些曾经日用的民艺产品,要么被使用者抛弃,为机械技术制作的产品所取代;要么被民艺爱好者当成古董束之高阁,或者以此显示某种与众不同的生活品位、风格及其所具有的权力,进而区分不同的社会阶层,在机械技术、智能化产品垄断日常生活的当代社会,成为具有历史感、本真性、唯一性之“灵晕”的当代图腾,被以中产阶级为代表的有产阶层所膜拜,因此拒绝面对未来。
    曾经作为日用、贵族消费以及手艺人个人思想表达的传统手工技艺,虽然都共同面临手艺传承者日渐稀少的困境,但背后的缘由却各有不同。贵族工艺品由于受制于自身的奢华品质,有其特定的生产—销售—享用—交换领域,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原有的生产—消费领域萎缩或瓦解,导致手艺传承者的生计无以为继。那些手艺人个人色彩强烈的个性化手工技艺,则越来越美术化,成为“工艺美术”,这类个性化手工技艺制品,被柳宗悦称之为“美术性的器物”,由于其少量性与高价性,离公众愈来愈远,最终也沦为中产阶级和社会上层追捧的奢侈品,由于远离日用,其手工特性也日益丧失。在机械复制时代,那些生产日用制品的手工技艺,即民艺,从实用性角度看,越来越失去其存在的价值,民艺产品的实用性,不敌机械技术产品的实用性,导致民艺日益边缘化,乃至最终消失。
    从上述英国和日本的案例,结合中国当下的现状可以发现,在机械复制的时代,无论是重振传统工艺的日用功能,还是将传统工艺“古董化”,都面临着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与撕裂。一方面,在强大的机械复制技术面前,传统工艺节节败退;另一方面,传统工艺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虽然有各种力量的推波助澜,但绝大多数依然命悬一线。
    按照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的现代社会“物体系”分类,在当代社会本应属于神话学物品的传统工艺,而现在,人们却不遗余力地试图将这种被社会普遍“浪漫化”“神圣化”的传统工艺“回到生活”,使之成为功能物,具有日用功能。这种努力,是否注定了传统工艺在当代社会中要成为一种“时代错乱”的分裂性的存在?我们可以看到现实之中试图弥合传统工艺的功能性与非功能性的种种努力,而其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其中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人无视机械复制时代的材料、技术、工艺、美学观念的变革,幻想回到工业革命之前的手工时代,这无异于缘木求鱼。正如柳宗理所说,“手工艺在机械时代里仍有其必要,或者更显重要,但当我们今后在讨论手工艺时,绝不可以再自限于手工艺框框内,应当从机械时代的角度来探讨手工艺。”
    柳氏父子的理论与实践给予我们的启发在于,当前传统工艺的复兴,不是赋予传统工艺过多的符号象征意义,而应祛除其日益神圣化、浪漫化的“灵晕”,学习机械技术的简洁、经济,不再盲目遵守和模仿过去的复杂形式,而将机器体系作为社会的和美学的工具加以利用,重返工艺的本质,随物自然赋形,功能日用。在强大的机器体系和现实的功利面前,无论是手工还是机械,贵族性还是平民性,对于传统手工技艺的继承,应该坚守的是以美为契机获得自然的、非做作的无心之体验,形成产品的“无心之美”,这大概是柳氏父子一直强调的民艺精神与工艺气质吧!这种“无心之美”,即回归随物自然赋形的工艺本质,也就是生产鲍德里亚意义上的、具有纯粹功能、摆脱了传统的复杂情感关系与象征意义的现代物品,是一种“被解放”的现代物。这些物品“不再行使、也不再象征道德上的禁制,它们的使用方式更具弹性,因此它们和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为自由。‧‧‧‧‧‧摆脱了仪式、标签,以及一整套使得环境只能是物化人际结构晦暗镜照的意识形态。‧‧‧‧‧‧作为功能物而言,它们是自由的,也就是说它们拥有发挥功用的自由,而且(就系列产品而言)实际上也仅有这个自由。”
    正是因为饱受柯布西耶以及包豪斯现代艺术的熏陶,柳宗理找到了民艺与现代设计的共同点,那就是强调悬置被人们赋予的器物的意识形态,根据材料自身的物质性特点,经手工的触感自然形成日用器物。
    结语
    在高度技术化、信息化、智能化的时代,振兴传统工艺,单纯依靠情怀是不够的。那些过分渲染、刻意制造所谓传统工艺“民族风格”的做法,往往成为“民族元素”“民族符号”的简单拼贴、挪用甚至滥用。我们需要反思的是,真正能够实现传统工艺现代性转换的,究竟是人为后设的符号、象征、意义,还是基于材料的物质特性,使用传统工具,随物赋形,回归材料自身的自然特质,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创造出具有现代特质的自然、简洁、经济、实用的日用器具?换言之,是通过器物自身的材料、形式特质呈现民族风格、东方美学,而不是将所谓的“中国元素”“民族风格”点缀于器物之上,被过度阐释,喧宾夺主,使传统工艺反而成为这些想象的风格、元素的附庸。
    (本文原载于《民族艺术》2018年第1期,引用请以刊物原文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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