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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刘咸炘的历史教育思想(3)

他认为,大学历史教育不能停留在朝代兴亡等历史事实的讲述层面上,而应当把“风化大势”作为教学的重点。刘咸炘的这一教学思路有着深厚的思想基础。一方面,刘咸炘治史重“察势观风”③。他计划撰写一部书,专门探讨“古书中概论人地关系之言”,“各方古今风俗”,“南北风气大别,历代各方人文势力之通塞盛衰”[13]372。他这样的治史精神反映到他的历史教育思想里也就不足为奇了。另一方面,他继承晚清史家龚自珍在《尊史》篇中提出的“善人”和“善出”之说,并把龚氏的思想引入近代历史教育的领域中。龚自珍在《尊史》中说:“何者善入?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皆知之;国之祖宗之令,下逮吏胥之所守,皆知之。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如其言家事,可谓入矣。……何者善出?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国之祖宗之令,下逮吏胥之所守,皆有联事焉,皆非所专官。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如优人在堂下,号咷舞歌,哀乐万千,堂上观者,肃然踞坐,眄睐而指点焉,可谓出矣。”[14]龚自珍这段话里反复强调的“山川形势,人心风气”,恰与刘咸炘所宗法的“察势观风”若合符契。刘咸炘评价龚自珍的这番论断是“得史之大凡矣”[15]23,抓住了历史研究的精要之义。刘咸炘认为:“读史有二法。观事实之始末,入也。察风势之变迁,出也。”[16]244这是对龚自珍学说的发挥。结合刘咸炘的上述论述,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历代兴亡概要”乃是“事实之始末”,是“入”,是历史教育的第一层次;而大学阶段的历史教育应当从历史事实中“出”来,以“察风势之变迁”,这比单纯学习历史知识要高一个层次。
    为了实践这一想法,刘咸炘在国立成都大学讲授历史时便自编教材。在他看来,传统的编年体、纪传体史书内容或不完备,或过于繁重,均不宜作教本。他选取《周易》、《左传事纬》、《商君书》、《史记》和《汉书》为素材,以《史记》、《汉书》为主,编成讲义简稿。刘咸炘选辑这些史学名篇作为讲义,都是经过认真思考的。这一点,从他所写的简短评语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他认为《史记》中的《十二诸侯年表序》、《六国年表序》、《秦楚之际月表序》“为太史公通古今之纲领”,《陈涉世家》乃“匹夫崛起,古今一大变”[12]441,这些正和他“明风化大势”的教学目的相符。他在课堂口授时,对这些史料又详加阐释,其目的也在于让学生知晓“古今之变”,明白“风化大势”。
    在探讨刘咸炘的历史教育思想时,还有必要重点剖析他所说的“风化大势”的内涵。对这一术语,刘咸炘既有宏观的阐释,也有具体的举例说明。他说:“读史察变观风,综求其事之关系,比于以索贯钱,先具归纳所得之索,以备学者之演绎。……自汉至今,世代久远,大势之变虽少,而小变多矣,不可胜举。”[16]245他列举了先秦至明代在国体、政权、官材方面的变化,并分析道:
    恐诸侯之叛己,故行独治。独治则权臣易夺位,故行独揽。独揽则宦竖易弄权,分治之亡也瓦解,独治之亡也土崩。轻世族则无与共安危,抑武人则无以御寇盗,罔不有弊,所谓祸常发于所备之外者也。至于虚风,则君之治术、士之学术为最大,与上政治大势,皆为诸小端之纲。[16]246
    综合刘咸炘的诸多论述来看,他所说的“风化大势”,主要是指土风、士风、时风、社会心理,似与司马迁的“古今之变”相通。同时,刘咸炘对“风化大势”的讲授,也与乾嘉史学名家赵翼的《廿二史札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姑取赵氏《廿二史札记》,选标一目,以示求绪之法”。赵翼是中国古代史学史上史识高明、善言风俗的史学家。从刘咸炘的史论文章来看,他是继承了赵翼论史之风的。但刘咸炘的重风势,与古代史学家的言风俗,毕竟已有不同。“今重风势,非如政书之分类,故于制度稍略,或为一朝之风,或为一代之风,大则为古今之变,小则仪物之象,亦风中征,大包小,小见大,在学者通观之”[16]247。刘咸炘已经具备了近代的政治意识和历史观念,所以,他说的“风化大势”虽语出古代,但其精神和目的与前人有很大的区别。他在历史教育中提出的“明风化大势”,是融汇了古代史学传统和近代史学精神的产物,是他在历史教育思想上由旧学而新知的集中表现。
    为了实现“明风化大势”的历史教育目的,刘咸炘主张研读精辟的史论,从中获得对历史发展大势的认识。在完成于1930年的《史论要抄》中,刘咸炘写道:“吾斤斤言史识,不可不有所举例。史识所识者,古今之变也。……可借古人之论以示例。”[13]355《史论要抄》按“论风气”、“论权势”、“论政治”三类辑录了袁宏、叶适、顾炎武等人的历史评论。王夫之的《读通鉴论》是刘咸炘理想中史论的典范。刘咸炘说:王夫之“论多统综之识,其言皆有物,非搜剔委琐之比。吾虽不敏,姑以短词效其宏议”。于是,刘咸炘撰成《读〈通鉴〉记》一书,其重点是“人伦得失、国事是非、议论邪正”[17]621,这些也是“风化大势”的题中之义。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国内高校历史教育的理论、内容和方式都经历了较大的转变,刘咸炘提出的“大学课程宜明风化大势”的理念,摆脱了传统历史教学重朝代兴亡史事的窠臼,把讲授历史进程的趋势和社会风气作为历史教育的重点,反映了他对历史教育和社会发展之关系的深刻认识,有其时代进步性。刘咸炘生逢晚清和民国,政权交替频仍,促使他思考历史上“古”与“今”的变化。他把司马迁的“通古今之变”融入到自编教材中,对继承和发扬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也具有重要意义。
    1928年,刘咸炘在《自题三十二岁像赞》中评价自己:“五岳平,无权势。两耳白,有智慧。眉目寻常不足畏,额有伏犀亦疑似。褒之曰清,贬之曰无能,直言之曰读书人。”[2]545他以读书人自居,也始终以读书、著书、教书为志。纵观其短暂的一生,在从塾师到教授的历程中,刘咸炘承袭了中国古代书院的传统教学理念,如“仿学海堂法”[7]386,也借鉴了近代以来的新式教育思想,“近来教育学说变注入式为启发式、自发辅导式,置重学生,启其自动,此说甚是”[8]165。刘咸炘在教学思想上兼容并包,重点在于让学生明理,训练史识,这些都反映了他对历史学的教育功能的深刻思考。民国时期,私塾教育和新式学堂教育并存,刘咸炘身兼二职,无论在传统教育方面,还是在大学历史教学上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生前编辑自己的论著时,已设“授徒书”一目,专门裒辑历史教育方面的论著,说明他对历史教育的理论反思是非常自觉的。他在十多年的教学实践中,阐释历史教育的功能,总结历史教育的方法,并对大学历史教学的内容与宗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在民国时期的历史教育上都理应占有一定的地位。
    收稿日期:201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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