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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與疏(9)

這樣看來,傅斯年所謂“求精求博而更求通”,或也可視爲夫子自道。其“史料學”雖以“實在”爲努力的目標,却又以不確定性爲特色。他一方面肯定歷史的豐富性,并力圖將其峰回路轉的原貌呈現出來;另一方面又充分承認史料的有限性,借鑒“修舊如舊”的取向,願意接受不那麽系統整齊的歷史作品。以今天的後見之明看,傅斯年當年治史已相當深入而超前,惟其或覺不必特意表出,或又擔心年輕人不能“自知分際”,强調歷史的“書寫”會影響史學的“實在”程度,乃故意提倡可以落實的一面,而諱言其靈活變通的一面。
    後面一種傅斯年自己造作出的“傅斯年形象”,影響遠比其“真相”更爲廣遠。蒙文通在很多年後還説,“近數十年來,治史之學稍起,但究不脱乾嘉以來訓詁考據之窠臼”。其特點是“史學界皆重史料,而絶少涉及文化遺產之史學”。實則“史料不過如藥物,而使用藥物者醫學也,而駕馭史料者史學也”。(106)這樣的憂慮背後,恐怕就有那種特定的“傅斯年形象”在。實際上,後來的中國史學,并不十分“重史料”;少數人徒知名物字義的考核,多數人競逞“離事而言理”的空論,大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把史學和史料兩分的外來認知。這恰是傅斯年努力想要突破的,則認識其“史料學”的真實面目,或有助於今日史學界的反省和提升。
    注釋:
    ①傅斯年:《中、西史學觀點之變遷》,未刊稿,存臺北中研院史語所藏傅斯年檔案(以下簡作“傅檔”)。傅斯年檔案現已完全開放,而在未曾充分開放時,我已獲允查閱,謹向前後幾任史語所所長致謝!其中的材料,過去較少使用,本文會略多援引。
    ②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1928年),《傅斯年全集》,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0年,第4册,253-266頁。
    ③Wang Fan-shen,Fu Ssu-nien.History and Politics in Modern Chin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73-81;王汎森:《歷史研究的新視野:重讀〈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七十五周年紀念文集》,臺北中研院史語所,2004年,164-165頁。
    ④傅斯年致王獻唐,1930年9月13日,張書學、李勇慧輯:《新發現的傅斯年書札輯録》,《近代史資料》總91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137頁。
    ⑤傅斯年:《性命古訓辨證》,《傅斯年全集》,第2册,167頁。
    ⑥關於“新宋學”,可參見羅志田《權勢轉移:近代中國思想、社會與學術》,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342-375頁。
    ⑦傅先生明言:“清代所謂宋學實是明代之官學,而所謂漢學,大體上直是自紫陽至深寧一脉相衍之宋學。”傅斯年:《性命古訓辨證》,《傅斯年全集》,第2册,166頁。
    ⑧傅斯年:《中、西史學觀點之變遷》,傅檔。
    ⑨按傅斯年對舊史學之“文學”特色的界説是,“偏於技術多,偏於事實少;非事實的記載,而爲見解的如何”(傅斯年:《中、西史學觀點之變遷》,傅檔)。所以這裏的“文學”,或近於後人所謂史觀。
    ⑩參見羅志田:《大綱與史:民國學術觀念的典範轉移》,《歷史研究》2000年1期。
    (11)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傅斯年全集》,第4册,261-262頁;“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第一期工作報告書(修改稿)”,傅檔。
    (12)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傅斯年全集》,第4册,266頁。
    (13)傅斯年特别强調,他所謂“不國不故”,“不是名詞的争執,實在是精神的差異之表顯”。所謂“不國不故”,本有時空兩面的涵義:不國即世界的,不故即“後來”的。參見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傅斯年全集》,第4册,262頁。
    (14)如他喜歡説統計,也曾在自己的研究中運用,但他明確感覺到時人對統計的普遍誤會,常要反復解釋統計的真正意義,最能體現他面對所謂科學方法的内心緊張(詳另文)。
    (15)廖平、吴之英:《經學初程》,成都存古書局,1914年,頁15A。
    (16)參見羅志田:《道咸“新學”與清代學術史研究》,《四川大學學報》2006年5期。
    (17)章太炎:《致國粹學報社書》(1909年11月2日),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中華書局,1977年,上册,498頁。
    (18)章太炎復李續川書,引在厲鼎煃:《章太炎先生訪問記》,《國風》(南京),8卷4期(1936年4月),132頁。
    (19)章太炎:《訄書(重訂本)·中國通史略例》,《章太炎全集》,第3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330-331頁。
    (20)傅斯年:《閑談歷史教科書》(1935年),《傅斯年全集》,第4册,310-3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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