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普特克史学著作中的政治性与学术性 阿普特克的学者和战士双重身份的特殊结合,使他的学术成果的客观性和科学性备受争议。阿普特克一生中总是强调历史研究要强烈地为现实斗争服务,服务于现实是他的历史研究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为此他可以不要大学教授的头衔。这样的历史学家,即使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也很少。在政治斗争中持激进立场的同时,有可能在历史研究中持客观、科学的态度吗?这里有没有矛盾,是不是总能找到一个结合点? 阿普特克本人从来都认为找到这种结合点并不难。他加入共产党时正是在撰写博士学位论文的时候,在他晚年,当有人问及这两者的关系时,他说:“这一点也不矛盾,而是互相补充的。”他在谈及杜波依斯时还这样阐述党派性与最终真理的关系:“作为一名历史学家的杜波依斯,正是强烈的党派性,站在被剥削者因而站在正义一边,才有可能掌握真理。至少,党派性就是通向那种使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理的积累知识的大道,当然,最终真理是无法达到的。”阿普特克强调:客观性完全是一个神话,但又坚持认为历史科学是存在的,所以需要认真对待的是历史科学与党派性的联系。他的理解是:“坦白地说,我不能理解那种意指态度超然的、非党派性的客观性。在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里当你面对像奴隶制或黑人或穷困之类的可怕的事件时,你怎能保持无党派性?你所说的客观性是什么,是远离吗?这意味着做一个右派。我不理解一个对历史,对劳动及对过去的各种斗争有某种了解的人怎么可能会站在右派一边,但他们这样做了。我真的不理解这种事。”(29) 阿普特克深知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困难性与长期性,但仍坚持不懈、勇往直前,表现了他不屈的斗争精神。虽然20世纪70年代以后,美国主流的历史学家大体上已经承认了他在学科内的地位,但在该世纪末当被问及如何评价当时美国大学的历史系时,他回答说他在1972年时的批判仍未过时:高等教育本质上是建立在阶级和种族的基础上的。他还说:“由于缺乏一次革命,这种情况将不会发生变化,但我们可以从里面进行斗争……但我们不要有任何幻想。我们不会真正赢得胜利,因为我们正生活在由资产阶级控制的资产阶级社会里,对这个社会来说历史学是很重要的。历史教学在意识形态上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用最简单的英语来说,统治阶级不会打算把它放弃,因此你要拼命战斗,不要有任何幻想。”(30) 他强调历史学的战斗作用,不是要降低它的学术性,而是要通过学术水平来扩大影响;不过从战斗性出发,在选择研究题材时不能漫无目标,而是要根据斗争需要出发。当问及想对下一代的激进派历史学家讲点什么时,他说道:“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尽你的能力在历史研究中做出最好的成绩。这是首先需要做到的事情。我总是强调不能把激进主义作为劣质的历史著作的借口。相反,激进主义使最小心翼翼的历史著作成为义不容辞的任务。其次,它也使写出最有意义的历史著作成为义不容辞的任务。这就是说,你不要把时间花在讨论乔治·华盛顿是否有假牙上,但你可以考察乔治·华盛顿对奴隶制和对他的奴隶的态度上。你可以用欣赏的态度写关于《独立宣言》的文章,同时注意到它种种内在的局限及注意到这一事实:其主要作者是一个奴隶主,一个恶劣的奴隶主,即一个凶狠地惩罚反对他的他自己的奴隶的奴隶主。华盛顿就是这样做的,华盛顿把他们卖掉,换回一袋西红柿或一些该死的东西。这两方面的各个侧面都必须写出来:忠诚和残忍。两个方面都要:忠诚和残忍,没有假象的东西。这可能要你付出所谓的终生的劳动,并且一定要达到这样的地步,这是生活的唯一道路。”(31) 这种把政治斗争看得高于一切,绝对坚持学术要为政治斗争直接服务,但同时也十分强调提高学术性的做法,正是美国史学界对阿普特克的承认始终是有条件的原因。我觉得要评价阿普特克历史著作的政治性与学术性的关系,必须先搞清楚什么是历史著作的客观性问题。实际上,影响历史著作客观性的至少有以下因素。 1.民族和文化的差异。不同民族、国家或不同文化对同一事件会有不同的看法,特别是涉及两国关系的问题上,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这里无需多加证明。那种各打50大板的做法,有时行得通,但往往行不通,因为事情并非那样简单。 2.阶级的、阶层的还有种族的差异,导致对同一事实出现不同的理解。二战后,这方面的差异虽有缩小的趋势,但仍然非常明显。种族的差异既具有民族、国家差异的特点,又有阶级或阶层差异的特点。二战后,美国主流史学界在种族问题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是一件好事,但这并不是说种族之间的对立消失了。我们在上面已经看到,在对华盛顿的问题上,阿普特克与右派就不可能达成一致。右派看到的是华盛顿的那些伟大的方面(我们也是这样),但他更关注的是华盛顿对待奴隶的态度。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认为这当中某一方面是不重要的,因而是无需加以强调的,但强调任何方面都会让人感到某种片面性。由于阿普特克处于弱势地位,所以很多人觉得他不够全面,而那些只强调华盛顿伟大的人则很少有人觉得他们自己也有不全面的地方,包括我们也是这样,这真是值得我们反省的事情。中国人喜欢为贤者讳,有时还搬出“主流与非主流”的理由,美国人似乎也是这样。强调主流与非主流当然是对的,但强调主流时隐去非主流的东西,那可能就是为贤者讳了,实际上是歪曲。 3.社会思潮或时代思潮的影响。在很多情况下,一个时代认为很客观的东西,若干年后由于人们兴奋点的变化或客观形势的变化会被看成是不太全面或有很大片面性的东西。最典型的就是阿普特克本人的遭遇。20世纪上半叶和后半叶美国史学界对他的美国黑人史、黑人反抗史的研究成果持截然不同的态度,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实际上,时代思潮虽往往有其流行的原因,有其有价值的一面,即有其满足社会某种需要的一面;但它肯定会有自己的片面性,它用自己的片面性来评价与它不合流的思潮肯定也是片面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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