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余论 柯文称,其“中国中心观”这种新取向的主要特征,“是从置于中国史境(Chinese context)中的中国的问题着手研究。这些问题有的可能受西方的影响,甚至是由西方造成的;有的则和西方毫无联系。但是不管怎样说,它们都是中国的问题”(52)。 这样看来,所谓“中国中心观”与“冲击-回应”模式其实并不见得是那么对立,不过是各自强调的重点有所差别。强调中国近代历史的发展与受到西方的冲击有关,并不意味着不重视中国所处的历史环境(Chinese context),不从中国的问题开始着手研究。近代中国受到西方的冲击,这既是外部问题、西方问题,但从根本上讲,这更是中国的问题:具有悠久文明的中国社会发展到这个时期,为何受到来自西方的冲击?受到了哪些方面的冲击?面临一种怎样的新的历史环境?中国人面对这个新的历史环境,做出了怎样的反应、采取了什么样的对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采取这样的对策?产生了怎样的后果?中国社会发生了哪些变化?等等。研究这些问题难道就不是“从中国的问题开始着手研究”了吗?由此说来,这一“新取向”又究竟新在哪里呢? 在这里,比较一下近代印度、中国、日本三国同在西方的侵略-冲击下做出的不同回应及产生的不同结果,或不无必要。同在西方的侵略“冲击”下,印度沦为英国的殖民地;日本极力“脱亚入欧”(53),通过明治维新,发展成为君主立宪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国则奉行“中体西用”(54),演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同是面对西方的侵略“冲击”,这三国为何做出不同的回应并产生了不同的结果?其原因端在各国内部,端在三国不同的历史传统及当时的状况。所以,承认西方冲击的作用,并不就是否认了内部因素,认可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冲击-回应”模式,并不影响人们“在中国发现历史”。 近代中国在西方列强的侵略“冲击”下,领土及主权遭到损害,传统的自然经济趋向瓦解。另一方面,国人在对西方国家侵略的抵抗失败之后,开始“师夷长技”,于是出现作为对西方冲击做出第一个回应的洋务运动。洋务运动引进西方军事工业,制造枪炮船舰,进而兴办纺织、矿冶等民用工业,以及开办培养具有现代科学知识和技能人才的新式学堂,向西方国家派遣留学生等,这些成为近代中国历史发展中具有深远影响的事情。早在50年前牟安世即指出:洋务运动初期所建立的军事工业,由于“已经使用了机器,表示了一个完全的技术变革。因此,这些军事工业的建立,就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开始出现。而近代工业的开始出现,也就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中国资本主义的初步发生”(55)。“中体西用”是洋务运动的宗旨,但来自西方的“用”--机器工业及其所包含的科学技术这种新的生产力进入中国,引发了中国社会一系列的变动。在这种新的生产力不断发展的推动下,传统小农经济开始瓦解,工业经济的发展产生了现代资产阶级、工人阶级,传统的士农工商阶层则分化、转变,并导致政治体制的维新与革命、思想观念的除旧与布新、社会习俗的改造和变迁--“中体”的坚守告败,中国走上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的不归之路。其间,既有在新的生产力不断发展的推动下,社会循着自身发展规律的不断演进,同时,亦有面对来自西方世界军事的、经济的、思想文化的新的冲击,不断做出的新的回应。这个过程,既充满血与火的抗争、正义与强权的较量,亦不乏西学与中学的共存和融合、乡村与城市的建设和发展。这就是中国近代历史。借用汪熙先生的话:“这里面没有深奥的理论,只有明明白白的事实和清清楚楚的逻辑。”(56)岂能为了推翻“冲击-回应”模式,而对中国近代历史发展中的这些事实和这样的逻辑视而不见? 美国的中国史学者,对中国近代史上的诸多问题有相当深入的研究,因其别样的观察角度,往往能发中国学者所未发,其观点具有特别的价值。但柯文欲在关涉中国近代历史总体性的解释问题上,将“冲击-回应”模式推倒,则还需做更多的工作。 注释: ①柯文著,林同奇译:《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中华书局2002年版。 ②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中文版前言”。 ③林同奇:《柯文新著〈在中国发现历史〉评介》,《历史研究》1986年第1期。 ④罗志田:《发现在中国的历史--关于中国近代史研究的一点反思》,《北京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 ⑤汪熙:《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取向问题--外因、内因或内外因结合》,《历史研究》1993年第5期。 ⑥王剑:《美国中国近代史观的展现及其他--关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的思考》,《浙江大学学报》2001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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