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经世学”的实践 萧一山并没有将“经世学”理论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身体力地行付诸实践。在其史学研究的每一个分支领域中,我们时刻都能体会到这种强烈的经世精神。 在史料整理与考释领域,萧一山对天地会与太平天国两个领域表现出特殊的兴趣。这当然是完善《清代通史》下卷的学术需要,但以之“经世”却是其中的深层原因。两大历史事件在孙中山的思想体系中占重要地位,而萧一山则试图通过相关史料的搜集与考释,从学术角度证明他所确立的中国发展道路的合理性。《近代秘密社会史料》所附《天地会起源考》一文,以孙中山的模式,把天地会定义为由明遗民以“反清复明”为目的而建立的革命团体,(35)清晰地体现出作者对现实政治的深切关怀。 如果说,史料考释因其性质的特殊性限制了萧一山经世精神的发挥,那么《清代通史》等著作则给他提供了广阔的关注现实的空间。针对陈恭禄不应对中兴人物进行优劣评判的批评,萧一山毫不犹豫地指出“此不知史学外尚有史识在也。人才之优劣,与社会之关系,不加论断,则史书之义何在?信如此,春秋可以目为断烂朝报,评传可以目为谀墓之文矣”。(36)缺乏“史义”的著作没有任何价值,而史论就是体现史书之“义”的基本手段。以这种思想为指导,通过评论历史事件针砭时弊、寻求借鉴,便成为其史学著作的基本内容之一。《清代通史》在阐明史实的同时又包含了大量的史论,所论虽是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但归宿多直接指向现实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至于《清史大纲》和《清史》,两书均以民族革命史观为指导思想写成,力图条理清晰地展现三百年来民族解放的历史进程,经世意味就更加明显了。 中国传统文化是萧氏涉足的另一重要领域。从本质上说,萧一山是一个彻底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孔子创造的“中庸文化”在其心目中直可以代表人类的未来。他甚至为中庸文化在世界的传播设计了一个简单方案。虽然如此,萧一山并不像保守派那样食古不化。强烈的现实精神使他认识到,“亡国的文化,弱国的文化,是没人肯理的”,(37)必待国家强大以后,传统文化才有推及于世界的可能。“重物”的西方文化在整体上虽然远逊于“重人”的中庸文化,但却缔造了英、法、德、美等强大的近代国家。为此,萧一山审时度势,提出从精神、物质两方面全面学习西方文化的主张。具体的方法、措施或显迂腐,但这种态度远比一味固守传统更能符合时代的需要。 就历史观而言,不仅民族革命史观现实精神十分强烈,(38)其英雄史观也与他人迥然有别。1938年,萧一山发表《抗战建国纪念感言》,把抗战初期失败的责任归于社会的上层:“此次抗战中表现最好的,是农人工人……表现最坏的,是政府的官吏和知识分子--虽然也有好的,但属少数--他们靡国家的厚禄不知尽领导的责任……”。(39)不仅如此,近代社会发展缓慢也是因为社会精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们看一般的人民……民族素质原是很好的。……士大夫阶级不知领导社会向新工业的道路上走……未得一技之长,便做土劣之事,这才是社会的障碍物。社会的腐败并不是大多数人的关系,而是少数知识分子的关系”。(40)如果说,众多学者主张英雄史观只想突出他们在历史上的作用,那么萧一山的英雄史观实际隐含着通过强调英雄人物的历史作用,以敦促他们更好承担当前社会义务的要求。 综上可见,萧一山学术成果的各个侧面,无时无刻不在反映他强烈的“经世”精神。这是萧氏毕生遵从的基本治学原则,也是贯穿他学术体系的中心思想。在谈到自己的治学路径时,萧一山说:“论史而求其真,识因革之原理;明道而循其序,拟经纶之大法,宣教参政,若鲠在喉,知我罪我,亦所不计”。(41)“论史求真”限于纯学术研究,《近代秘密社会史料》、《太平天国丛书第一集》等史料学著作及《清代通史》等清史著述当属于这一层次;“因革原理”和“经纶大法”是指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与特殊规律,萧一山有关辩证法的各种论断及民族革命史观大体属于这一层次;“宣教参政”则是把“经纶大法”运用于现实而采取的措施。萧一山将三个层次合而为一,形成一个贯通历史与现实的学术体系。(42)同代学人之中,不乏以“为学问而学问”相标榜而漠视现实者,为什么萧一山能在纯学术的基础上向前跨越,由故纸堆逐渐达到沸腾的现实?经世思想的推动当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要想使“宣教从政”取得理想的效果,必须顺应历史的“因草原理”,而“因革原理”的获得,又必须建立在历史真相的基础上。基于以上这些原因,笔者将其学术称为“经世之学”,应该没有违背萧一山的本意。 当然,学术发展的趋向毕竟不是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1943年,萧一山组建经世学社,成员虽有数百人之多,但积极响应并参与其中的知名学者少之又少。再加上存续时间十分短暂,经世思想实际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抗战期间,虽然不少学者一度有过“学术经世”的举动,但他们的做法只是战争环境压迫下的被动反应,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为学问而学问”的治学宗旨。从这一意义上说,萧一山是第一个将自己的理论全面付诸实践的学者,也是当时学术环境下一个一往无前的踯躅独行者。虽然如此,其“经世学说”仍然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瞿林东指出:“史家应当关心社会,并以经世致用作为史学的宗旨”,“‘彰往而察来’的古训,很深刻地概括了史学的功能,即使在今天也没有过时”。 注释: ①萧立岩《萧一山传略》一文中“提倡经世致用的史学”部分,对经世思想有简要介绍(《晋阳学刊》编辑部:《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第10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汪效驷《论萧一山的史学成就与特色》,将“经世”作为萧一山史学思想的特点之一(《史学史研究》2005年第1期)。其他论著如戎笙《萧一山和他的清史研究--纪念他逝世十周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编《清史论丛》第8辑,中华书局1991年版)、王家范《萧一山与〈清代通史〉》(《历史研究》2006年第2期)等等,对萧一山经世思想亦有提及,但并没有作为专门问题讨论。 ②参阅乔治忠《论中国古代史学的理论体系》,《南开学报》1995年第5期。 ③蒋俊:《中国史学近代化历程》,齐鲁书社1995年版,第7-8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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