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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尧舜禹抹杀论”之争议对民国古史学界的影响(5)

《尧典》编成年代考,系关帝尧是否确有其人,所以格外引人重视。林泰辅反驳白鸟氏的力证,即谓《尧典》的天文记录是可信的,此后新城和饭岛争论依然以考订此问题为焦点。1920-30年代,中国学界掀起了“古史辨”运动,考订古书真伪是其主要内容,新城、饭岛二氏论战影响波及中国学界,促成国内学界出现了一股以天文知识考辨古书真伪的研究范式。早在1921年1月,胡适从日人小柳司气太获赠两本《东洋学报》,里面有饭岛氏一文,胡便称许此种方法,谓“此君从历法上考见《左传》为刘歆之伪作,甚有研究之价值。”(43)稍后,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论鉴别伪书方法,即有鉴别《尧典》一条:
    《尚书·尧典》所记中星,“仲春日中星昴,仲夏日中星火”等,据日本天文学者所研究,西纪前二千四五百年时确是如此。因此可证《尧典》最少应有一部分为尧、舜时代之真书。(44)
    这正是林泰辅、新城新藏的观点。梁氏在学界乃执牛耳者,其议论往往被引为经典。例如,顾颉刚与钱玄同讨论古史,谓《尧典》之出世应在《论语》之后,刘掞藜非难其说,即引用此段文字(45);又,胡堇人亦认为《尧典》非春秋以后伪作,其理由之一,为《尧典》所述天象与春秋时代不同而暗合岁差之原理(46);吴贯因亦认为《尧典》非伪,发表《驳〈尧典〉四仲中星说及论〈尧典〉与尧舜禅让之非伪》;竺可桢读到发表在《科学》第11卷第6期新城和饭岛二氏译文,且受梁启超的暗示,写了一篇《论以岁差定〈尚书·尧典〉四仲中星之年代》(47),经过论证,谓《尧典》四仲中星,盖周初之现象。竺可桢本为科学家,故其说极有说服力,常为顾颉刚等疑古派所引征。此文又转载于《史学与地学》1927年第2期,附录于徐炳昶《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陈鹏远的《〈尧典〉历法考》和刘朝阳的《从天文历法推测〈尧典〉之编成年代》两文(48),也是从古代天文角度断《尧典》年代。
    此外,“二十八宿之起源”亦为中外学者争论的焦点。19世纪以来,西方学者观点不一,或谓起源于印度,或巴比伦,或中国。到20世纪争论转移至日本,新城认为,二十八宿在周初或其前所设定,而春秋中叶以后自中国传出,经中亚传于印度,更传于波斯、阿拉伯;饭岛则反对此说,以为中国天文学,连二十八宿知识在内,乃起源于西方。国内学者陈廷璠对饭岛《支那古代史论》断中国古代天文历法来自西方,不以为然,认为两者皆独立自创,初非有互相之影响(49);竺可桢发表《二十八宿之起源地与时代》,主张二十八宿非起源于中国;钱宝琮最初接受新城的观点,1929年谓《东洋天文学史大纲》不为因袭的见解所束缚,纯粹立于自由的地位,选取中国古籍中正确的史料,以研究古代天文学发达史,简明审慎,“洵为晚近不可多得之作品”,而批评饭岛以为西汉以前六十干支不始甲子,而始于甲寅,其所述证据甚薄弱,“博学如饭岛氏,何以愚妄至此”(50)。但他后来改变观点,《论二十八宿之来历》一文批评新城氏“纯属臆测之谈”(51)。总之,民国学界有关中国古代天文学史研究,以及从天文学角度考证古书真伪,均明显受到新城、饭岛二氏论战的影响,虽各执一词,难成共识,然于推进古史研究自有其积极意义。
    最后,有必要澄清一下顾颉刚与白鸟库吉的关系。学界对此有过争论,大致有两派:
    一是否认说,以王汎森、刘起釪、李学勤为代表。王汎森认为白鸟库吉是否影响到顾颉刚等人的古史观点,是深深令人怀疑的,“一方面是因为顾氏本人并不懂日文,而且也没有任何的资料显示他曾接触过白鸟氏的作品。另方面是因为白鸟的说法在当时的中国并没有引起过热烈的讨论。”(52)刘起釪认为:“顾先生倡其疑古学说时,并不知有白鸟、桥本等之说,当时他刚从大学毕业,所承受的学术源流实际主要是乾嘉经学,又接受了一点胡适等人介绍的西方学术,根本无缘与日本同时学者之说接触。”(53)对于古史辨派是否受白鸟库吉、马伯乐影响,李学勤说:“因为我有特别的机会把顾先生的日记差不多整个读过一遍,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说顾先生并非是这样的。顾先生日常不太看国外书,他主要是继承了宋清以来的辨伪思潮,与当时新的思想相结合,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新的想法的。”(54)
    二是肯定说,以胡秋原、廖名春为代表。胡秋原以为钱玄同受了白鸟库吉“尧舜禹抹杀论”和幸德秋水“基督抹杀论”影响,谓尧舜禹皆为神话。在钱的启发下,顾颉刚“大胆假设”古史皆“层累地造成”,再来“小心求证”(55)。廖名春对胡秋原说法作进一步论证,推测顾曾接受白鸟氏“抹杀论”。理由有三:(1)钱玄同留学日本,有可能看到白鸟氏文章,并间接影响及顾;(2)顾曾在北大图书馆编书目,馆藏有日文期刊,有可能看到这些文章;(3)王国维与林泰辅有交往,王评顾“其风气颇与日本之文学士略同”(56)。
    最近《顾颉刚日记》出版,关于顾颉刚与白鸟库吉关系,有些事实至少可得以澄清。其一,顾不懂日文,不太看外国书。不懂日文并不能排除他有可能获知日本学界消息,更何况他是否完全不懂日文,还是一个疑问。1930年11月19日,顾日记:“予作《太一考》,自谓创见,今日润孙持大正十四年出版之《白鸟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来,其中有津田左右吉之《太一》一文,这固余之所欲言者也。虽材料不及余所集之多,而早余五年发现此题,殊为可畏。”(57)又,1946年6月12-15日、26日记看《东洋文化史大系》。此书为1938年出版的多卷日文著作;1930年11月10日顾日记显示,“校夏德《支那古代史》目录,讫”。此书系日译本。而且,1946年6月16日记“看夏德《中国古代史》”(58)。此书系英文原版影印本。夏德《中国古代史》对中国古史系统提出全面质疑,在民国史坛曾产生积极影响,由此不难理解顾氏为何如此重视夏著。因此,顾氏或略懂日文,或不懂日文但亦能看懂大意;他英文程度确实不佳,但也能阅读。至于他不太看外国书,也不符合事实,《顾颉刚日记》已面世,无需举证。总之,以顾氏是否懂外文,与其是否有能力接触域外资源,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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