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尽力以伦理道德为准则评判历史是非 北宋前期,在对历史的评判方面多有以成败论是非者。如霍彦威等历仕后梁、后唐,薛居正等称:“夫才之良者,在秦亦良也,在虞亦良也。故彦威而下,昔为梁臣,不亏亮节,洎归唐祚,亦无丑声,盖松贞不变于四时,玉粹宁虞其烈焰故也。”(25)后汉张鹏因论国事被诛杀,薛居正等称“张鹏以一言之失,遽灭其身,亦足以诫后世多言横议之徒欤!”(26)冯道历官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中间还曾仕于辽。临难不赴,遇事依违两可,惟以圆滑应付为能事,然时人多称其贤,至谓与孔子同寿。所谓:“道既卒,时人皆共称叹,以谓与孔子同寿,其喜为之称誉盖如此。”(27)入宋后虽有褒贬,但更多的是推崇与惋惜之意,如薛居正等所谓:“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所以饰终之典不得谥为文贞、文忠者,盖谓此也。”(28) 然自庆历之际起,学者们在判定历史之是非时,受新儒学思想的影响,大多能够做到在看成败得失之时重视伦理道德,或者说是义理为准则来评判史事的得失。程颐所谓:“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却看有不合处,又更精思。其间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今人只见成者便以为是,败者便以为非,不知成者煞有不是,败者煞有是底。”(29) 当时对唐代玄武门之变的评判,就生动地体现了学者们以伦理道德定是非的观念。如程颐秉持君臣名分,对李世民进行了尖锐的批判,所谓:“太宗佐父平天下,论其功不过做得一功臣,岂司夺元良之位?太子之与功臣,自不相干。唐之纪纲,自太宗乱之。终唐之世无三纲者,自太宗始也。”(30)与程颐一样,司马光也认为李世民是篡位,所谓:“君实修《资治通鉴》,至唐事。正叔问曰:‘敢与太宗、肃宗正篡名乎?’曰:‘然。’”(31)但他又从礼的角度出发,对玄武门之变有关各方的行为提出了批评,试图作持平之论,所谓:“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32)而范祖禹则对程颐之论予以深入阐发,评论也更加严厉,所谓:“建成虽无功,太子也;太宗虽有功,藩王也。太子君之贰,父之统也,而杀之是无君父也。”(33) 对魏征的事迹的评价也是时人关注的一个焦点。如孙甫从魏征忠于太宗立论,对魏征评价甚高,所谓:“魏公以忠直称,历数百年而名愈高。”(34)司马光基本上赞同孙甫的观点,所谓:“管仲不死子纠之难而事桓公,孔子称其能不死,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与征何异?”(35)程颐则从魏征与太子李建成有君臣之义的角度立论,对魏征背故主改事太宗持批评态度,所谓:“天下宁无魏公之忠亮,而不可无君臣之义。昔事建成而今事太宗,可乎?”(36)范祖禹对魏征等建成故臣的评价与程颐基本相同,所谓:“今建成为太子,且兄也;秦王为藩王,又弟也。王(珪)魏(征)受命为东宫之臣,则建成其君也。岂有人杀其君而可北面为之臣乎?且以弟杀兄,以藩王杀太子而夺其位,王、魏不事太宗可也。夫食君之禄而不死其难,朝以为仇,暮以为君,于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妇之从夫也,其义不可以不明。苟不明于君臣之义而委质于人,虽曰不利,臣不信也。”(37) 对于冯道,学者们根据自己对伦理道德观念的理解,纷纷发表新的看法。其中尤以欧阳修为代表,所谓:“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38)欧阳修的观点引起了学者们的强烈共鸣,所谓:“自为欧阳公所诋,故学者一律不复分别”。(39)如唐介认为冯道“为宰相,使天下易四姓,身事十主,此得为纯臣乎?”(40)司马光认为冯道虽有小善,但因大节已亏,因此不足称许,所谓:“臣愚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41)二程认为冯道“更相数主,皆其仇也”,因此这是“不忠”,尽管冯道会辩解自己的行为是为了天下,不得已而为之,同样是不能原谅,所谓:“如以为事固有轻重之权,吾方以天下为心,未暇恤人议己也,则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42) 三、尝试以经学为指导来编纂历史 北宋中期,由于学者们普遍认同道德至上观,而这种观念的重要载体就是先秦经学著作,因此学者们对先秦经学非常推崇,故而在从事历史编纂的过程中,学者们往往以经学为指导或在经学的影响下撰写史著,从而取得了一系列显著的成就。 首先,提倡《春秋》“笔法”。当时史书编纂方面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学者们纷纷仿效孔子以《春秋》笔法来著史。对于《春秋》笔法的看法,欧阳修的观点颇具代表性,如他称:“夫据天道,仍人事,笔则笔而削则削,此《春秋》之所作也。援他说,攻异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传》之所殊也。若乃上揆之天意,下质诸人情,推至隐以探万事之元,垂将来以立一王之法者,莫近于《春秋》矣。”(43)又称:“圣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劝戒切,为言信,然后善恶明。夫欲著其罪于后世,在乎不没其实。其实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其实篡也,书其篡。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惟不没其实以著其罪,而信乎后世,与其为君而不得掩其恶,以息人之为恶”。(44)由于非常推崇《春秋》笔法,因而学者们在史学研究中大都有意识地加以借鉴。如尹洙曾仿《春秋》笔法一字褒贬之法撰《五代春秋》,其内容“全仿春秋”,(45)欧阳修亦以《春秋》笔法著《新五代史》,被章学诚认为“本纪笔削深得《春秋》法度,实马、班以来所不能及。”(46)范祖禹著《唐鉴》在叙述武周历史时,“窃取春秋之义”自嗣圣元年以至于中宗再次复位一二十年间不书武周年号,仍用中宗纪年。(47)同时由于重视“不没其实”与“书法不隐”,因此学者在著述过程中,往往遍考群书,采征宏富。如欧阳修修纂的《新五代史》,虽多据《旧五代史》旧本,然采证极博,不专恃薛本也。司马光编纂《资治通鉴》亦是如此,为了把书编好,司马光和他的助手们搜集了大量的史料,并著《通鉴考异》。吴缜则著专书,以考订《新唐书》及《新五代史》之讹误。当时,在“不没其实”原则指导下,有益于褒贬劝戒的善恶之事都得到了充分记述。如武则天因以女主称帝,欧阳修在撰《新唐书》时,为其列本纪,目的是通过尊从《春秋》“不没其实”的手法“著其大恶。”(48)宋祁更是在列传的类传中对善恶之事大书特书。在列传中,宋祁把《忠义》、《卓行》、《孝友》三个类传依次排在类传之首。这三种类传虽然内容不同,但是突出的都是忠义思想。在强调忠君思想的同时,《新唐书》还对所谓乱臣贼子的恶予以揭露,以起到警醒统治者的作用。为此《新唐书》的类传新增了藩镇、奸臣、叛臣、逆臣四个类传。 其次,促进古史研究的繁荣。兴起于庆历之际的学术变革运动,使对经书的研究成为时代的潮流,由于经书所讲多为三代及上古之史事,故而对经书的研究也带动了学者们对古史的兴趣。刘敞开创的金石学研究,就与研经关系甚大。所谓:“嗟乎,三王之事万不存一,诗书所记,圣王所立,有可长太息者矣。独器也乎哉!兑之戈、和之弓、离磬崇鼎,三代传以为宝,非赖其用也。亦云上古而已矣。孔子曰: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众不可概,安知天下无能尽辨之者哉!使工模其文,刻于石,又并图其象,以俟好古博雅君子焉,终此意者,礼家明其制度,小学正其文字,谱牒次其世谥,乃为能尽之。”(49)论及三代,刘恕认为:“太史公云黄帝以来皆有年数咸不同乖异。历汉魏晋,去古益远。众言不本于经,夸者务为诡诞。”(50)因此刘恕对古史研究颇为用心。苏辙认为“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至善,然而春秋以下世道衰落,圣人之道无由而得,故司马迁虽著《史记》以记之,但是却不得要领。为了阐述圣人之道,苏辙遂“因迁之旧,上观《诗》、《书》,下考《春秋》,及秦汉杂录,记伏羲、神农,讫秦始皇帝,为七本纪、十六世家、三十七列传,谓之古史。追录圣贤之遗意,以明示来世。至于得失成败之际,亦备论其故。”(51)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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