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民族主义的核心是建立民族国家,民族才得以生存于竞争激烈的世界。“民族主义者,实制造近世国家之原动力也。”(21)“国家者,由人民之合意结契约而成立者也。故人民当有无限之权,而政府不可不顺从民意,是即民族主义之原动力也。”(22)这里民族主义以民主主义为内容。由此,“凡立于竞争世界之民族而欲自存者,则当以建民族的国家为独一无二义”(23)!雨尘子透过对比更深刻地剖析道:“近世欧洲意大利之独立,日耳曼之联邦,皆以同一种族,建一国家,民族主义之势力,大振于已往之政治界。吾国之不振,非欧族使之然,自族不能建国家之故也,欧人不于十九世纪中,大振民族国家之势力,则二十世纪中经济竞争,必不能强横至此。”(24)总之,实行民族主义,建设民族-国家是当务之急! 第三,具体如何建立民族-国家,则出现了分歧。革命派认为:“有国与无国,有主与无主,全在吾国民能尽政治上之责任与否间耳。政治上之责任维何,则莫有大于合我血统同、地理同、历史同、文字同之一黄帝民族,组织一民族的国家者也。组织民族的国家之道维何?则首在建设新政府。”(25)他们构建的民族-国家方案不是把新民而是把新政府摆在了第一重要的地位,而且这个新国家应该是由汉民族组成的国家,即建立一个“小民族主义”国家。在20世纪前十年国人民族主义理念中,这是对民族与国家关系占主流地位的理解,尽管革命派在实践中随着认识的深入有所调整。这是一个以民族主义的名义进行政治革命的民族建国方案与实践。 梁启超代表立宪派的观点:“故今日欲抵当列强之民族帝国主义,以挽浩劫而拯生灵,惟有行我民族主义之一策。而欲实行民族主义于中国,舍新民末由。”与革命派不同,他把新民放在了最重要的地位。他认为中国最需要解决的有两个问题,即参政权问题与民族建国问题。“此二者事本同源,苟得其乙,则甲不求而自来;苟得其甲,则乙虽弗获犹无害也。”所谓“参政权问题”是指:“凡生息于一国中者,苟及岁而即有公民之资格,可以参与一国政事,是国民全体对于政府所争得之自由。”强调公民参政的民主权利问题。“民族建国问题”是说“一国之人,聚族而居,自立自治,不许他国若他族握其主权,并不许干涉其毫末之内治,侵夺其尺寸之土地,是本国人对于外国所争得之自由也”(26)。梁启超要解决的是民族救亡问题,即坚持“大民族主义”建国方案。 总之,中国此时的民族主义侧重于引进与整合民族主义理论,力图将民族主义理论转化于建立民族国家的社会政治动员与实践。在西方,民族主义是其历史自然衍生的产物,推翻封建专制,建立民族国家,发展资产阶级民主是其基本内涵。同西方民族主义不同的是,中国推翻封建君主专制的任务面临着更为复杂的国情,一方面,此时的民主进程是与民族问题纠缠在一起的;另一方面,中国既要处理外族入侵的民族问题,又纠结于国内民族问题。由此构成了中国民族主义复杂的特色。由前面的引述可知,民族主义话语已经被20世纪初年的知识精英们用来省思当时的政治世界,更用来清算思想领域,几乎在同时就被他们用来考问传统史学,从而开始了“新史学”的建构历程,民族主义的上述观念也渗透进“新史学”的建构之中。他们十分自觉且积极地将民族主义与史学联系在了一起。 梁启超认为:“于今日泰西通行诸学科中,为中国所固有者,惟史学。史学者,学问之最博大而最切要者也。国民之明镜,爱国心之源泉也。今日欧洲民族主义所以发达,列国所以日进文明,史学之功居其半焉。然则但患其国之无兹学耳,苟其有之,则国民安有不团结,群治安有不进化者。”(27)他断定史学的巨大功能在于为培养民族主义意识服务,史学是民族主义发达的载体,把史学与民族主义中的重要政治概念“国民”等直接联系了起来(28)。梁启超宣称:“今日欲提倡民族主义,使我四万万同胞强立于此优胜劣败之世界乎?则本国史学一科,实为无老无幼无男无女无智无愚无贤无不肖所皆当从事,视之如渴饮饥食,一刻不容缓者也。”(29)由此可知,他正是以民族主义为标准去要求史学,以为救亡图存的政治诉求服务。 章太炎史学表述里有着同样浓重的民族主义蕴涵:“然所贵乎通史者,固有二方面:一方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则于典志见之;一方以鼓舞民气,启导方来为主,则亦必于纪传见之。”(30)并进一步指出民族主义的蓬勃发展对史学所具有的厚重依赖:“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萎黄也。”(31) 当时的报章杂志也加入宣传民族主义史学的潮流。1903年,东新译社声称自己编辑教科书“熔铸他人之材料,而发挥自己之理想,以激动爱国精神,孕育种族主义为坚确不拔之宗旨”(32)。他们介绍宣传曾鲲化的《中国历史》时,说他“痛国家之不血食,愤种族之将犬羊,特输万斛热诚,为四万万同胞编辑中国历史,叙述中国大国民之社会如何起源,如何发达,如何变迁,如何进化,及盛衰隆替之因果、小退大进之关系,而钺之,而纪念之,而指点评判之。其宗旨发挥光明正大之民族主义,激动爱国精神,斩绝奴隶根性”(33),指出民族主义是史学撰著的宗旨。曾鲲化本人在其《中国历史》首编“总叙”第一章“历史之要质”中也指出,中国过去“所谓‘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书,皆数千年王家年谱、军人战纪,非我国民全部历代竞争进化之国史也。今欲振发国民精神,则必先破坏有史以来之万种腐败范围,别树光华雄美之新历史旗帜,以为我国民族主义之先锋”(34)。 总之,在救亡图存的时代大潮中,时人试图将史学纳入民族主义宣传的轨道,作为民族主义动员的重要载体,让民族主义成为史学撰述的宗旨。相应地,民族主义成为学人反思传统史学的武器,表现在对传统史学的批判上,同时,民族主义理念不可避免地渗透到“新史学”之中,规范了“新史学”的主要内容,表现在对“新史学”的建构上。这样,相对于世界历史,学人努力建构民族-国家历史叙事;相对于传统史学,亦因此而有国家-国民历史叙事,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从此,中国史学有了世界视野,开始了自己的现代化征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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