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后来“中国”所继承的政权也被称为“中国” 中国古代有一些政权当时没有自称“中国”,但为后来的“中国”所继承,仍被称为“中国”。 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夏朝和商朝时期并没有出现“中国”一词,也就是说夏朝和商朝并没有自称“中国”。1963年陕西宝鸡出土的何尊上铭文,记载周武王克商,廷告上天曰:“余其宅兹中或(国),自之辟民。”《尚书·周书·梓材》记载,周成王说:“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这两则史料是目前所发现的最早出现“中国”一词的史料,多数学者将这两则史料中的“中国”一词释为“指以洛阳为中心的地区”,即京师之意,不过是一个地域概念而已。也就是说,西周时期虽然开始出现“中国”一词,但主要指“京师”,并非是西周政权的自称。夏、商、周虽然没有自称“中国”,但后来的各个朝代皆以夏、商、周三代为典型的“中国”,以尧、舜、禹、汤、文、武为中国圣人,并无疑义。孟子曾说:“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39)他明确将舜及其后人所建夏朝、文王及其后人所建西周称“中国”,同时认为舜和周文王分别是“东夷”和“西夷”之人,并没有将“东夷”、“西夷”等少数民族排除到中国之外。 春秋战国时期,地处中原地区的周、卫、齐、鲁、晋(韩、赵、魏)、宋、郑等政权都被视为“中国”,秦、楚、吴、越等政权则被看成是夷狄,不是“中国”。到了秦“以兵灭六王,并中国”(40)以后,按照五德终始学说,以其代周火德为水德,自称“中国”正统,不但秦朝被视为“中国”,(41)就连被秦朝所继承的春秋战国时期的秦、楚、吴、越等政权也被视为“中国”了。 三国时期,由于魏国据有中原,被看成是中国,蜀国虽然声称继承汉室,但并没有自称“中国”,吴国更被视为边鄙,也没有自称“中国”。在晋陈寿所撰《三国志》及裴松之注中所出现“中国”一词,共有109次,除38次指中原和历史上中原政权、秦朝和汉朝以外,均指曹魏政权。如魏明帝“青龙中,营治宫室,百姓失农时”,陈群上疏称:“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42)这里所说“中国”即指曹魏。高堂隆也曾在上疏中说:“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据险乘流,跨有士众,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43)这里所说“中国”亦指曹魏。诸葛亮曾对孙权说:“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44)诸葛亮称曹魏为“中国”,说明三国时期的蜀汉政权并没为自称“中国”。孙策在临终时曾对张昭等人说:“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45)吴国大将周瑜也曾说,曹魏“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46)他们所说“中国”均指曹魏,说明三国时期的吴国也未自称“中国”。三国时期,蜀、吴虽然没有自称“中国”,但后来的各个政权在用“中国”一词指称政权时,皆承认魏、蜀、吴三国都是“中国”,少有疑义,甚至在魏、蜀、吴三国何为正统的争论中,多有主张“蜀正魏闰”(47)之说者,(48)说明蜀、吴的继承者均承认其政权为“中国”。 西晋政权占据中原,自称“中国”,而东晋政权南迁后,离开中原,仍称中原地区及其政权为“中国”,也没有自称“中国”。如《晋书·五行志下》记载“元帝太兴初,有女子其阴在腹,当脐下,自中国来至江东,其性淫而不产”,认为其女子从“中国”来到东晋,显然这里的“中国”一词并非指东晋。《晋书·济南惠王遂传》记载,遂曾孙勋曾乘“石季龙(石虎)死,中国乱”之机,“遣部将刘焕攻长安”等地;《晋书·蔡谟传》也说“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蔡谟“独谓不然”;《晋书·孙绰传》记载“大司马桓温欲经纬中国”等等,所说“中国”均指中原地区,并非指东晋政权。东晋政权虽然没有自称“中国”,但后继政权皆称其为“中国”。唐朝房玄龄等撰《晋书》将东晋皇帝列入《帝纪》,将十六国皇帝列入《载记》,就是承认东晋政权的“中国正统”地位。宋人司马光虽然标榜分裂时期不必区分正统和非正统,但他在《资治通鉴》一书中仍以东晋年号为纲以统目,也是承认东晋政权为“中国正统”的意思。 南朝梁沈约所撰《宋书》,使用“中国”一词共21次,梁萧子显所撰《南齐书》使用“中国”一词9次,皆指中原或以中原为主的历代政权,没有南朝宋人和齐人直接称自己为“中国”的记载。唐姚思廉所撰《梁书》出现“中国”一词24次,多在与诸夷相对时使用,当指包括南梁在内的“中国”各个政权;姚思廉所撰《陈书》出现“中国”一词4次,皆指中原和中原政权;唐李延寿所撰《南史》仅在陈本纪中引用梁帝策文时使用“中国”1次,当指中原。《梁书》、《陈书》和《南史》中也没有出现梁人和陈人直接称自己为“中国”的记载。南朝各个政权虽然较少直接称自己为“中国”,但后世没有任何人说南朝不是“中国”,《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南史》一直被列入中国正史“十三史”、“二十一史”、“二十二史”、“二十三史”、“二十四史”系列,就是对南朝“中国正统”地位的承认。 五代十国时期仍以中原和中原政权为“中国”,认为五代属于“中国”,而“十国皆非中国有也”,“四夷、十国,皆非中国之有也”。(49)十国等政权也称地处中原地区的“五代”为“中国”,并没有自称“中国”。如《旧五代史》和《新五代史》均未称前后蜀为“中国”,谓后唐庄宗曾遣李严“以名马入蜀,市珍奇以充后宫,而蜀法严禁以奇货出剑门,其非奇物而出者,名曰‘入草物’,由是严无所得而还”,唐庄宗大怒曰:“物归中国,谓之‘入草’,王衍其能免为‘入草人’乎?”(50)庄宗即以后唐为“中国”,没有称王衍控制的蜀国为“中国”。《旧五代史》和《新五代史》也未称南唐为“中国”,谓南唐“尝遣使私赂北戎(指契丹),俾为中国之患,自固偷安之计”。(51)周世宗赐其将佐书也称南唐“必若自淮以南,画江为界,尽归中国,犹是远图”。(52)这些文献均以五代为“中国”,未见称南唐为“中国”之记载。《新五代史》称“吴越钱镠使者常泛海以至中国”,(53)又说“钱氏兼有两浙几百年”,“常贡奉中国不绝”,(54)将钱镠所建吴越政权划到了“中国”之外。《旧五代史》称,后唐“庄宗亦不能以道制御远方,南海贡亦不至,自是与中国遂绝”,认为南汉“妄自尊大”,“呼中国帝王为洛州刺史”,(55)也没有称南汉为“中国”。那时,南汉也认为中原的五代是“中国”,如南汉将领邵廷琄曾对其主刘鋹说:“汉乘唐乱,居此五十年,幸中国有故,干戈不及,而汉益骄于无事,今兵不识旗鼓,而人主不知存亡。”他“劝鋹修兵为备,不然,悉珍宝奉中国,遣使以通好”。(56)表明也是以中原地区的五代和北宋为“中国”,没有自称“中国”。《旧五代史考异》称“杨氏据江、淮,故闽中与中国隔越,审知每岁朝贡,泛海至登莱抵岸”,(57)也没有说王审知所建的闽政权是“中国”。可见,五代十国时期的“十国”并没有自称“中国”,但它们都为后来的“中国”所继承,都承认它们是“中国”,少有疑义者。 以上可以看出,中国古代不仅存在少数民族及其政权自称“中国”的现象,也存在一些没有自称“中国”而被后来继承者称为“中国”的现象。在这些没有自称“中国”而被后来继承者称为“中国”的民族和政权中,不仅有少数民族及其政权,也有华夏乃至汉族及其政权,如夏、商、周以及三国时期的蜀国和吴国、五代十国时期的“十国”等等,当时都没有自称“中国”,但人们一致认为这些政权都是“中国”。其实,中国古代自汉代以后,“汉”就成了“中国”的代名词,如宋人朱彧曾说:“汉威令行于西北,故西北呼中国为汉,唐威令行于东南,故蛮夷呼中国为唐。”(58)胡三省为《资治通鉴》作注时说“鲜卑谓中国人为汉”,(59)称“汉家威加四夷,故夷人率谓中国人为汉人,犹汉时匈奴谓汉人为秦人也”,(60)又说“汉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至唐及国朝则谓中国为汉,如汉儿、汉人之类,皆习故而言”,(61)他还在为契丹“朝廷制度,并用汉礼”作注时说“北方谓中国为汉”(62)等,均说明汉代以后多谓“中国为汉”。这就是有些汉人政权在当时没有自称“中国”而人们仍然承认它们是“中国”的主要原因。人们承认这些政权是“中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政权后来皆被“中国”所继承,成为“中国”的一个远源或近源。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凡是为“中国”所继承,并成为“中国”的一个远源或近源的民族及其政权,均属于历史上的中国民族和政权,都是历史中国的一部分。正由于此,秦汉以后的“中国”仍然存在复数现象。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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